糜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中的。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牵扯着破碎的心神。
面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是一种近乎痉挛的扭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宛如刚将碾得粉碎的魂魄勉强拼凑起来,却处处是扎人的棱角,尚未磨合妥帖。
他能清晰地嗅到空气中无形的窥探——暗处必定有天子的耳目在监视!
这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脖颈,逼得他挺直了腰背,强撑着维持臣子那层摇摇欲坠的体面。
只是,不知不觉间,他那颗沉重的头颅,竟鬼使神差地昂起了三分。
旁人的眼光再毒辣,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唯有那御座上笑意盈盈的少年天子,才是真正执掌生杀、翻云覆雨的神明!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明悟猛地刺穿混沌——明君最重羽毛!
既已下诏,断不会自毁诺言!这念头像一剂强心针,虽苦涩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安稳。
既然退路已绝,不如……放手一搏!
冲回府邸,他像被厉鬼追赶般,顾不上更衣洗漱,立刻嘶哑着喉咙召集心腹,扑向库房。
那些堆积如山的珠玉锦缎,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财富,而是催命的符咒,每一件都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早一刻送出,便能早一刻将这烫手山芋甩脱!
当最后一辆满载的车轮碾过门槛,秘密驶向那森严的宫城方向,糜威才倚着冰冷的门框,长长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般舒了口气,冷汗早已浸透重衫。
……
宫城内,刘禅指尖拂过糜威呈上的清单,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不仅如数缴纳,更远超所求——此子果然识得大体,这份决断,这份求生欲,倒有几分其父糜竺的影子了。
其实这些钱帛对军国大计不过是杯水车薪,他真正要试的,是糜威血脉里是否流淌着其父那种在绝境中也能抓住唯一生机的、近乎本能的敏锐。
乱世浮沉,能于刀尖上审时度势者,方为真才。
今日观之,此子……确是一块值得打磨的璞玉。
……
与此同时,宗预“啪”地一声合上那摞沉重的书册,指尖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卷中详载魏吴权臣的弱点:何人贪墨如饕餮,何人好色胜登徒,何人刚愎自用如顽石……字字句句,触目惊心,烫得他心惊肉跳。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与自负冲昏了头脑——他忽觉自己窥见了天子深不可测的心湖!
这个向来以才学自诩的文士此刻血脉贲张,无比确信:若非自己确有真才实学,君王怎会单独召见?
又岂会暗示将委以重任?这分明是青云之路已在脚下铺开!
怀揣着这份滚烫的自信,宗预昂首阔步觐见天子。
在他此刻看来,从那些腐肉般的敌将手中套取军情,简直易如反掌——无非是投其所好,略施小计罢了。
殿前奏对,这位素来善辩的臣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眉飞色舞地阐述如何用金银敲开贪财守将的门扉,如何用美人瓦解好色之徒的心防,如何用巧言令色周旋其间,最终将那防御要图如探囊取物般取得。
整整半个时辰,他沉浸在自我编织的智谋幻境中,说到唇焦舌燥,面泛红光,最后志得意满地望向御座,眼中闪烁着期待嘉奖的灼灼光芒。
御座之上,刘禅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下的寒冰,瞬间将宗预冻僵在原地!
方才还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焚尽的自信,此刻犹如被巨锤轰然击碎的沸粥陶釜——滚烫的米粒四溅飞散,徒留釜底一片冰冷刺骨的空洞!
刘禅凝视着下方瞬间失色的宗预,心中暗忖:此子确是可造之材,然锋芒太露,格局未开,尚需一番痛彻骨髓的雕琢。
他故意沉默,殿内死寂如墓,无形的压力如巨石般沉沉压下,要看这寒门子弟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足以碾碎灵魂的考验。
殿中寂静得可怕,连烛火摇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宗预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砸在青石砖上,发出微不可闻却惊心动魄的声响。
他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
非士族出身!寒门贱子!纵然才学过人,在那些高门子弟眼中,终究是难以融入其圈的粗鄙之人!
他们表面上恪守周礼,连屠夫杀猪都要讲究什么“刍豢之礼”,做作得令人作呕,实则骨子里视寒门如豚犬。
“代宣圣人教化?”
宗预在心中发出凄厉的冷笑。
那些士族何曾真正看得起他?一切不过是维持体面的虚伪把戏!
他们背地里定在肆意嘲笑:
“这等出身也配学圣人之道?瞧那行礼的拙态!简直污了殿堂!”
刘禅的沉默让殿内的空气凝固如铅,沉重得令人窒息。
宗预的官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冷粘腻地贴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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