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旬日踏访,所见所闻,字字如刀刻录,桩桩件件,惊心动魄。
整个庄园,青石垒砌的高墙如铁桶般圈起三百亩膏腴之地。
正门森然,青铜包裹,金兽狰狞衔环,阶前双阙高耸如门神,两丈有余,其上赫然刻着“诗礼传家”四个篆字,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刺得人眼涩!
厅堂八十六间,主屋高悬十二盏羊角宫灯,薄纱上蝇头小楷绘满《诗经》全篇!
入夜,南海鲛油燃起,光华惨白如昼,将那满纸的仁义道德照得无所遁形,更显荒诞!
后园凿十亩曲池,引涪江活水,池底竟铺满交州运来的碎贝!日头一照,满池浮光跃金,晃得人目眩。
池心建一华亭,朱栏玉砌,檐角悬一口巨钟,钟内灌铅!风过时,那声音沉闷如闷雷,压抑地滚过人心头。
一日靡费,令人心魂震颤:
粟米四十斛,精挑细选,春舂秋碾,只为了——饲鹁鸽!
麦三十斛,剔尽麸皮,仅取麦芯磨粉,雪白细腻!
稻二十斛,舂米遗落的碎穗,便是奴仆活命的口粮!
羊十腔,肥美躯体,头蹄随意打赏门客走狗。
豕五头,只取肋排炙烤,余者腌制成豉,弃如敝履。
鹿、雉、兔各二十,猎户日日供奉,稍有伤羽者,当场丢弃!
“巴乡清”美酒二十瓮,每瓮三斗!宴席之余,竟如废水般倾倒入马槽!
醪醴三十坛,饮一半,倒一半!美其名曰——“去其浊气”!那倾倒的酒浆,流淌的是民之膏血!
武都崖蜜五斗,只为蜜渍柑橘,甜腻异常!
交趾龙眼十篓,驿马六百里加急狂奔,只为那一口鲜甜!
南中僮奴六名,专司炙肉,火候稍有差池——焦了、嫩了,迎接他们的便是呼啸的鞭影!
青冈炭五百斤,只为温酒鼎炉!松柴百担,日夜燃烧,只为烘烤那永不餍足的欲望!
奇珍异宝,更是堆积如山,难以尽述……
这每一项奢靡,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皇帝所言之上,发出嗤嗤的验证声!
宗预死死盯着那“诗礼传家”的牌匾,一股灼热的郁愤堵在胸口!
这哪里是牌匾?分明是悬在累累白骨堆上的华盖!是这世上最辛辣的嘲讽!
陈震面如寒霜,一言不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犹不自知。
他胸膛里仿佛塞满了冰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与翻涌的怒火。
糜威纵然出身豪富,此刻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脊背,震得他心神俱摇,浑身发冷。
他脑中疯狂计算着:这一日靡费,能救活多少在饥寒中挣扎的百姓?!那数字像尖刺般扎着他的心。
然而,最剜心刺骨的,是那些瘦骨嶙峋、几乎不成人形的僮奴!
他们捧着浑浊如泥水的黍糠粥,竟还要朝着主屋那灯火辉煌的方向,虔诚叩首,嘶哑地喊着“谢老爷赏赐”!
宗预脑中轰然回响皇帝那句冰冷的嘲讽:“豪族把百姓当猪狗养。”
不!
猪狗尚有残羹!这里的佃奴,连猪狗都不如!他亲眼所见,喂狗的肉糜,都比这些“人”碗里的饭要稠厚!
那些僮奴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旧伤叠着新伤,皮开肉绽!
仿佛只差用烧红的烙铁,在那伤痕累累的背上,生生烙下一个血淋淋的“忠”字!
陈震掌心的血滴落在地,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父亲口中那些豪宴上的“雪鼋羹”……
此刻他幡然醒悟:那鼎镬里翻腾熬煮的,哪里是什么鼋汤?分明是被敲骨吸髓的佃户的骨髓!
……
建兴元年,十一月。
三人归来,形容枯槁,仿佛魂魄离体,话语少得可怜——
他们身着“贱民”的褴褛衣衫,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高谈阔论的“士族老爷”们,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扫向他们。
诡异的是,庄园中其实不乏他们面熟之人。
可那些人,要么视若无睹,要么目光游移,刻意回避,竟全然未识破他们三人的身份——只因他们始终连正眼瞧一瞧这三个“贱民”的欲望都没有!
仿佛这三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贱民”,不过是路边的石子,不值一顾。
三人沉痛回忆:那庄园如同巨大的坟场,每日都在吞噬人命——
饿殍倒毙在寒风中,病患无声息地消失,鞭下冤魂的惨叫不绝于耳……
每日又有新的面孔,带着绝望与一丝卑微的乞怜,被填入这无底深渊。
他们捧着馊臭的“恩赐”,磕头谢恩,却浑然不知,正是张府那高悬的“诗礼”,如同贪婪的巨口,吞噬了他们赖以活命的田地,才将他们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刘禅没有多言,铁一般的事实,胜过千言万语!
他只是暗自松了口气——宗预那个总爱“求教”于他的家伙,这下总该消停了吧?
然而刘禅失算了!宗预对旁人的话少了,唯独对他刘禅的疑问,却如决堤江河,汹涌而至!刘禅只得按捺性子,一一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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