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内部依旧黑暗寂静。年轻人一言不发,引着我快速穿过走廊,再次来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他叩击了约定的暗号。
门开了。冯经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疲惫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看到我,微微颔首,侧身让我进去。
房间里,除了冯经历,还多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门口,坐在阴影里的椅子上,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棉袍,身形清瘦,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却自然散发出一种不容忽视的、久居上位的威严气息。
京里来的大人物?!我的心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冯经历竟然把他都请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冯经历没有介绍,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安静。他走到我面前,目光锐利地盯着我,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东西,带来了?”
“带……带来了!”我声音发颤,手忙脚乱地从贴身处取出那个用体温焐得微热的油布包,双手颤抖着,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那小小的布包,此刻仿佛有千钧重。
冯经历接过布包,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转身,快步走到那灰袍人面前,微微躬身,将布包呈上,低声道:“大人,证物在此。”
那灰袍人终于动了。他缓缓伸出手,那是一双保养得极好、手指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他接过布包,动作从容不迫,然后,就着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极其仔细地、一页一页地翻看起那块丝绢。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眼神专注而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一切的平静。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丝绢翻动的细微沙沙声,以及我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会相信吗?他会怎么做?
终于,灰袍人看完了最后一行字。他缓缓将丝绢折好,连同那几片木牌碎片,重新用油布包好,放在了自己手边的桌上。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我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深邃的眼睛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久经宦海、看透世情的冷漠和威严。我被那目光一扫,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你叫陈石头?”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是……是,大人。”我声音发颤。
“青柳县人?与何文远是何关系?”他继续问,语气依旧平淡,却每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是……是同乡,何先生……是小的长辈。”我紧张地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包证据,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此事,你做得很好。证据,很有用。”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冲上头顶!有用!他说有用!何先生有希望了!
但紧接着,他的语气微微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然,此事牵涉之广,远超你之想象。接下来的事,非你所能参与。你需即刻离开府城,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再回来,亦不可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则,必有杀身之祸,祸及亲族。”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离开?远走高飞?那韩婶和狗娃怎么办?何先生的冤屈怎么办?
冯经历在一旁适时开口,语气凝重:“石头,听大人的安排!这是为你好!府城即将掀起滔天巨浪,你留在此地,必死无疑!大人会给你安排去处和盘缠。”
灰袍人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袋口微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这些,足够你安身立命。今夜,会有人送你出城。从此,世上再无陈石头此人。”
我看着那袋银子,又看看桌上那包用命换来的证据,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这就……结束了?我们付出了这么多,最终却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
“大人!”我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带着不甘和最后的挣扎,“那……何先生他……还有我婶子和弟弟……”
灰袍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何文远之事,自有国法处置。你的家人,冯经历会妥善安置。你,只需顾好自己性命。”
他的话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质疑。我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我,成了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能活命,已是万幸。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袋冰冷的银两,感觉重逾千斤。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包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证物,又看了一眼冯经历,他眼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去吧。”冯经历挥了挥手,语气低沉。
那名精干年轻人再次上前,示意我跟他离开。我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麻木地跟着他,走出了房间,走出了茶楼,重新融入冰冷的夜色中。身后,那扇门缓缓关上,将那个决定命运的暗室,连同我过去的一切,彻底隔绝。
新的逃亡,开始了。而这一次,前途依旧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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