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阿巴拉提最先发言,他的眼神如同被风沙侵蚀千年的胡杨木纹路般布满细碎裂痕,瞳孔深处浮动着浑浊的琥珀色光晕,那是长期凝视死亡深渊留下的印记。他那干涩的嗓音像是被戈壁烈日烘烤过的骆驼皮鼓,每一声震颤都裹挟着砂砾摩擦的刺响:我给九十九支驼队当过向导,遭遇过会移动的楼兰古墓、月圆之夜在沙丘上跳舞的干尸、还有能模仿人声的死亡旋风......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抽搐,将铜制水烟壶捏出凹陷,但可怕程度都不如我现在要讲的这个故事。帐篷外的骆驼忽然发出凄厉嘶鸣,惊起夜枭扑棱棱掠过毡房顶端,阿巴拉提布满疤痕的脸颊在跳动的酥油灯影中忽明忽暗,那是十年前我带领英国考古队进到乌尔禾魔鬼城......(为便于叙述,阿巴拉提所讲故事剩余部分采用第三人称。)
阿巴拉提死死地拽着骆驼的缰绳,发黄的麻绳深深勒进掌心结痂的伤口,暗红血珠顺着驼毛编织的绳索蜿蜒而下,在滚烫的沙粒上烫出细小的焦痕。他的双手因用力过度,指节泛出了骇人的青白色,那颜色如同寒冬里被冰雪侵袭许久的枯枝,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惊悚。虬结的肌腱在手臂上隆起成诡异的山丘,手背上暴凸的青筋仿佛被诅咒的活物,在蜡黄皮肤下蛇行扭动,甚至能看见暗紫色的血液在其中汩汩奔涌。他木然地伫立在骆驼旁,那头名为沙漠之舟的白色单峰驼此刻前蹄深陷流沙,脖颈上铜铃疯狂震颤却发不出半点声响——铃舌不知何时已凝结着暗绿锈斑。驼峰渗出的油脂在烈日下融化成琥珀色的泪痕,顺着褶皱的皮毛滴落,将沙地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炽热的阳光如同淬毒的箭矢,穿透稀薄的大气层直刺而下。沙粒表面腾起层层热浪,扭曲了远处海市蜃楼般的雅丹地貌。阿巴拉提的眼角膜上爬满细密的血丝,仿佛有人把红柳的根系种进了他的瞳孔。当他试图眨眼时,黏稠的分泌物将上下眼睑黏连成半透明的膜,每次强行撑开都会撕裂出蛛网状的伤口。干燥的空气裹挟着钠硝石的苦涩,在他的气管里凝结成带刺的结晶。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是破旧的风箱,每次抽气都刮擦着喉管壁上干裂的黏膜。舌尖抵住上颚时,竟扯下一块带着血丝的苍白死皮——那是三天前最后一口坎儿井水的记忆。
三十年前那个被诅咒的黎明,沙子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将整个阿克苏玛村囫囵吞了下去。阿巴拉提的喉结剧烈颤动,声音像砂纸摩擦青铜器皿般沙哑,每个音节都裹挟着沙漠特有的粗粝。他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瞳孔在说到字时骤然收缩,目光被腰间那把祖传匕首死死攫住——乌木刀柄上镶嵌的十二枚绿松石在烈日下泛着诡异的磷光,这些产自昆仑山深处的宝石呈水滴状排列,宛如十二只流泪的眼睛。刀鞘上雕刻的胡杨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平棱角,唯有父亲临终前刻下的新月标记依然清晰可辨。那日流沙暴起时,父亲古铜色的脸庞在漫天黄沙中忽隐忽现,皲裂的嘴唇嚅动着最后的嘱托:护好祖灵的信物...话音未落,肆虐的沙瀑便将他拧成麻花的双腿扯向地底。阿巴拉提至今仍能感受到父亲手掌残留的温度,那只布满刀茧的右手在松开匕首的刹那,食指关节因痉挛而凸起的青筋,宛如沙漠里垂死的蝮蛇。
裹挟着腐尸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平地窜起,卷起沙粒在空中编织出鬼魅的图腾。阿巴拉提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寒意顺着脊椎蛇行而下,在尾椎骨处炸开刺痛的冰花。他猛然转身,镶着铜钉的狼皮靴在沙地上犁出半月形深痕,却只见远处沙丘如巨蟒蜕皮般蠕动着身躯,层层叠叠的波纹里蛰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忽然,一缕裹着盐碱味的沙尘钻入鼻腔,苦涩的记忆闸门轰然洞开——那不是普通的风!三十年前那场灾厄来临前,空气里也漂浮着同样的死亡气息!恍惚间,三张半透明的面孔从漩涡中心浮现:左侧老者头戴褪色的花帽,稀疏的白须被风扯成蛛网;中间的妇人怀抱襁褓,空洞的眼窝渗出黑色流沙;右侧少年脖颈挂着断裂的银铃,张大的口腔里涌出汩汩黄泉。他们枯槁的手指穿透时空的帷幕,在阿巴拉提眼前疯狂抓挠,沙粒组成的泪痕在面颊划出蜿蜒沟壑。
记忆的沙漏轰然倾覆,往事的黑沙从每个毛孔倒灌进躯体。阿巴拉提踉跄着后退,靴底陷入流沙的瞬间,三十年前的灭顶之灾在视网膜上重演:原本金黄的沙海骤然沸腾成墨色,滔天巨浪中浮现出千万张扭曲的兽面,裹挟着硫磺味的飓风将百年胡杨连根拔起,在空中撕扯成燃烧的火把。驼队首领阿迪力的枣红骆驼最先发出哀鸣,它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迸出眼眶,粗壮的四肢在流沙中蹬出深坑,驼峰上捆绑的丝绸在狂风中舒展成招魂的经幡。八岁的热娜被母亲用羊毛毯裹成茧蛹,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沙幕:胡大会惩罚你们的!而不远处,牧羊人吐尔洪正徒劳地挥舞铜铃,他脚边跪着十二只绵羊,洁白的绒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焦黑。当第一粒黑沙钻进阿巴拉提的鼻孔时,他看见父亲的背影在沙暴中熔化成青铜雕像,举着匕首的右臂却始终定格成永恒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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