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绪激动,周身散发出强烈的怨念,让周围的雾气都开始翻滚、扭曲。一些胆小的魂魄,远远地感受到这股气息,纷纷退缩,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程恬沉默了。他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他见过太多执念深重的魂魄。有的等了五百年,只为再见负心人一面,问一句为何;有的等了一千年,只为拿回一件被偷走的信物;还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单纯地不愿离开。这些执念,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他们牢牢地困在忘川河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魂魄的力量耗尽,最终化为飞灰,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执念是会啃食魂魄的。”程恬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悲悯,“你看你,三百年了,魂魄已经越来越稀薄。再等下去,不等他记起你,你自己就真的魂飞魄散了,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阮小鸾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去。她不再嘶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墨色的河水,眼神空洞。河面上的魂灯,不知何时,已经接二连三地熄灭了,只剩下最后一盏,孤零零地在她脚边不远处幽幽地亮着。那是她自己的魂灯,灯芯是用她生前最珍爱的一缕发丝做的。按照常理,三百年的时间,早已足够让这魂灯燃尽,让她魂归虚无。可因为她这股深不见底的执念,魂灯竟一直顽强地亮着,只是光芒越来越微弱,随时都可能熄灭。
“如果……”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要被忘川河上的风吹散,“如果我放弃转世,能换一个机会吗?”
程恬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放弃转世?这意味着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那意味着彻底的消亡,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你知道放弃转世意味着什么。”他艰涩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知道。”阮小鸾的裙摆,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些透明,隐隐能看到下面虚无的轮廓,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她往前走了一步,墨色的河水漫过她的胸口,冰冷刺骨,却依旧没有打湿她的裙摆,也没有让她有任何不适。黑色的水流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淌,像无数条细小的黑色小蛇,缠绕着她,吞噬着她。“我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在梦里。我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只剩下无声的哽咽。那盏微弱的魂灯,在她脚下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她哭泣。
程恬的心脏骤然缩紧,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他想起三百年前,这个女子抱着那身未绣完的嫁衣,决绝跳进护城河时的情景。那时,他恰好因为公务路过人间,就站在云端,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幕。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她的魂魄飘出水面时,手里紧紧攥着的,就是那枚李阔送她的、已经有些生锈的铜簪。那时她对程恬说:“等他战死沙场,魂魄来了,我就跟他一起走。”
他那时以为,这只是一个短暂的等待。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他错了,错得离谱。阮小鸾的执念,比他想象中要深得多,也顽固得多。
“渡魂人有一个禁术。”程恬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犹豫,“可以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短暂地进入生者的梦境。但这需要渡魂人消耗自身的阳寿作为媒介。你要见他一面,我需要折寿三十年。”
这是他成为渡魂人时,天帝亲口告诉他的唯一一个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因为这不仅仅是折寿那么简单,每一次使用,都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并且会引来忘川无数怨魂的觊觎和反噬。
阮小鸾的魂灯,在听到“禁术”二字时,忽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薄雾,将她的脸庞照得清清楚楚。她的脸庞在光芒中显得异常年轻,右眉骨的疤痕,在这一刻,竟然不再狰狞,反而像一朵盛开的梅花,带着一种凄美的决绝。
“我愿意。”她说,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我什么都愿意。魂飞魄散,我不怕。”
程恬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忘川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腐朽和死亡的气息。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玉佩。玉佩触手生凉,质地温润,上面用古老的篆体刻着“忘川渡”三个字。这是他成为渡魂人时,天帝赐予的信物,也是他力量的源泉。三百年了,这枚玉佩的光泽,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他睁开眼,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走到阮小鸾面前,将玉佩轻轻按在她的眉心。
“嗡——”
玉佩接触到阮小鸾眉心的瞬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墨色的河水,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烙铁,瞬间沸腾起来,翻涌着黑色的浪花。无数凄厉的哭嚎声、诅咒声、哀求声,从河底深处传来,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刺进他的耳膜,刺进他的灵魂深处。那是忘川所有未能转世的亡魂的怨念,他们被禁术的力量惊动,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或者,仅仅是想将这两个打破规则的存在,一同拖入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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