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陛下！不可啊！先主在白帝城托孤，丞相在五丈原遗命，都是盼着陛下能守好这蜀地……”
刘禅别过脸，不敢看他。他知道对不起父亲，对不起丞相，可他更怕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太子刘璿带着几个郎官冲了进来，他只有十七岁，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血气：“父皇！儿臣愿领兵守城！成都的百姓，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汉灭亡的！”
刘璿的话，让不少人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可谯周却摇了摇头，对刘璿道：“殿下年幼，不知民间疾苦。如今成都城内，百姓见魏军将至，早已纷纷逃亡，商铺关门，粮铺被抢，哪里还有心思守城？”
他说的是实话。这几日，成都城里乱成了一团。富户们带着金银细软逃往南中，穷人们则聚集在城门下，盼着魏军早点进城——他们听说魏军会“大赦”，还会“减免赋税”，比起蜀汉朝廷常年的重赋，似乎成了魏民，反倒是条活路。
当年诸葛亮平定南中后，曾将部分夷人迁到蜀地，与汉人杂居，想借此增强国力。可这些夷人备受歧视，赋税比汉人还重，早就心怀不满。如今魏军将至，他们在城中散布流言：“魏人来了，就不用再给汉人当牛做马了。”甚至有人暗中准备响应魏军，打开城门。
民心已散，这才是成都最致命的危机。
刘禅看着儿子悲愤的眼神，看着樊建绝望的泪水，看着谯周冷漠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颤抖着拿起玉玺，放在案上：“就依谯大夫所言……降吧。”
简表写得很快。谯周是文坛宿儒，笔下的文字哀婉动人，既承认蜀汉“德薄力微”，又恳求邓艾“保全百姓”。刘禅在上面盖玉玺时，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印泥。
盖完印的那一刻，他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哭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臣跪在宫门外，他们都是跟随刘备入蜀的荆州旧人，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为首的是廖化，这位从关羽时代就征战沙场的老将，此刻哭得像个孩子：“陛下！先帝的基业……就这么没了啊！”
刘禅的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想解释，想辩白，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蜀汉的灭亡，不能全怪他这个皇帝昏庸，也不能全怪黄皓奸佞，更不能只怪谯周主降。
从刘备执意伐吴，赔光了蜀汉的精锐；到诸葛亮六出祁山，耗尽了蜀地的元气；再到姜维九伐中原，把最后一点家底败光……这一步步，早已注定了今天的结局。而那些盘踞在蜀地的世家大族，那些早已对朝廷失去信心的百姓，不过是在这注定的结局里，推了最后一把。
降表送出的第三天，邓艾的大军抵达成都北门。刘禅率领太子、诸王、群臣六十余人，反绑着双手，抬着棺材，出城投降。当他跪在邓艾马前时，听见身后传来百姓的欢呼——那欢呼声里，没有悲伤，只有解脱。
那一刻，刘禅忽然明白了：所谓“大汉正统”，早已成了压在蜀地百姓身上的枷锁。当这枷锁被卸下时，他们不在乎谁来统治，只在乎能不能活下去。
而蜀汉，这个诸葛亮用一生心血维系的“大汉”幻影，终究没能逃过历史的裁决。它的灭亡，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过错，而是权力格局失衡、民心向背逆转、制度积弊难返共同作用的结果。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上的老树，根系早已被风雨侵蚀，只需一阵狂风，便会轰然倒塌。
太极殿里的烛火，还在明明灭灭地跳动。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捧着《出师表》，跪在殿上，说着那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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