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的春水绿得发稠,像一匹没织完的蜀锦,绕着锦官城的城墙缓缓流淌。王二的娘站在织坊门口,看着几个孩童在河边捞鱼,手里攥着的丝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光。织机上,那匹“汉宫春晓”锦已经织到了收尾处,最后几缕金线穿过纬线时,她的手抖了一下,针尖刺破了指尖。
血珠滴在锦缎上,像一朵骤然绽开的小红花。她慌忙用布擦拭,却越擦越晕,最终在汉宫的飞檐下,留下了一点突兀的红。
“张婶,这锦缎不卖了?”隔壁的李叔又探进头来,肩上搭着一匹新染的“魏紫”色绸缎,“昨日那魏营的校尉又来了,说愿意出双倍价钱买您这‘汉宫春晓’,还说要献给洛阳的贵人呢。”
王二的娘把指尖的血吮干净,摇了摇头:“这匹不卖,留着自己看。”
李叔叹了口气,转身走了。织坊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织机的“咔嗒”声,伴着锦江的流水声,不急不缓地响着。这声音在锦官城响了四十多年,从章武年间响到景耀末年,从先帝定都响到魏兵入城,织出了无数蜀锦,也织进了无数人的日子。
她想起王二小时候,总爱在织机旁打转,抓着梭子问:“娘,这宫里的娘娘,真的穿这么好看的锦缎吗?”那时她总笑着说:“等你长大了,跟着姜将军打回长安,让你亲眼看看。”可如今,孩子没了,长安也成了别人的都城。
街面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一队魏兵簇拥着一辆马车从织坊前经过,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个穿着锦绣官服的身影——是前蜀的太仆蒋显,如今成了魏朝的“蜀郡别驾”,正满面红光地跟身边的魏将说着什么。
“听说了吗?蒋大人把家里的蜀锦都换成了魏式纹样,连祖宗牌位都改了‘蒋氏魏宗’的名儿。”路过的小贩压低声音议论,“啧啧,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王二的娘低下头,继续织锦。她认得蒋显,当年他父亲蒋琬在世时,常来织坊定制锦缎,说要给边关的士兵做被褥,那时的蒋家,门上还挂着“汉臣蒋氏”的匾额。可如今,匾额换了,人心也换了。
傍晚时分,樊建来了。他刚从武侯祠回来,袍角沾着些泥土,手里捧着一卷残破的《出师表》。“张婶,今日祠堂里来了些年轻人,”他坐下时,声音里带着几分欣慰,“他们问我‘亲贤臣,远小人’是什么意思,还说想看看武侯当年画的北伐地图。”
王二的娘停下梭子:“年轻人?是魏兵的子弟吗?”
“有魏兵的孩子,也有咱们蜀地的后生。”樊建展开那卷《出师表》,烛光下,丞相的字迹依旧挺拔,“有个魏兵的小娃说,他爹总念叨‘诸葛武侯是真英雄’,让他来拜拜。”
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些暖意:“英雄不管到了哪朝哪代,总有人记得。”
手机又响了起来。樊建坐在一旁,看着丝线在她手中穿梭,忽然开口:“张婶,您说……当年要是不打仗,好好织布种粮,是不是就不会亡国了?”
王二的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想起建兴年间,丞相第一次北伐,成都城里的百姓提着干粮去送行,说“等丞相凯旋,咱们织最好的锦缎庆功”;想起延熙年间,姜维将军路过织坊,看着她织的锦缎说“这纹样得留着,将来还要挂在长安的宫殿里”;也想起景耀末年,街面上的人越来越少谈论战事,只关心粮价涨了多少,锦缎能不能卖出去。
“打仗不是为了打仗。”她慢慢说,“就像织锦不是为了好看。先帝当年从荆州过来,带着人马来蜀地,是为了让日子能过下去;丞相北伐,是怕魏兵打过来,砸了咱们的织坊;姜将军守沓中,是怕这‘汉’字没了,咱们连念想都没了。”
她指着织机上的锦缎:“您看这经纬,经是骨,纬是肉,少了哪样都织不成布。国家也一样,得有骨头撑着,有肉连着。可后来啊,骨头松了,肉也散了——朝堂上的人只想着自己的官位,当兵的忘了为啥扛枪,咱们这些百姓,只顾着眼前的几尺锦缎……这锦,也就织不下去了。”
樊建沉默了。他想起洛阳的刘禅,想起成都的蒋显,想起那些在魏营里当差的旧臣。他们就像锦缎里松了的线,看似还在经纬之间,实则早已断了联系。
夜深时,樊建告辞离开。王二的娘收拾好织机,提着那匹“汉宫春晓”锦,往武侯祠走去。月光洒在石板路上,像铺了层白霜,祠堂门口的石狮子在月色里沉默着,像两个守了千年的老臣。
她把锦缎挂在武侯的牌位前,借着月光轻轻抚摸那点血痕。“武侯,”她低声说,“您看,这汉宫的样子,我还记得。只是……这锦缎上的血,不知是咱们的,还是后来人的。”
风从祠堂的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锦缎的边角,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叹息。
几日后,魏营的校尉又来了,见“汉宫春晓”锦不在,便问王二的娘把锦缎卖了给谁。她指了指武侯祠的方向:“卖给念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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