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天,刘禅去司马昭府中赴宴,路过洛阳的街市。一个卖蜀锦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摊主是个从成都迁来的老织工,正拿着一匹蜀锦哭:“这料子在蜀地能换三石粮,到了洛阳,连一石都卖不上……”
刘禅的车驾从旁经过,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又缓缓放下,像什么都没看见。郤正在车外听见他轻声对侍从说:“告诉管事,把那匹锦买下来,送回馆舍。”
郤正心里一动,以为主公终究是念着旧物的。可到了馆舍,却见刘禅让人把那匹蜀锦剪成了小块,分给伺候的魏兵当擦汗巾。“蜀锦虽好,擦汗倒也顺手。”他笑着说,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郤正终于彻底死了心。这位主公不是在装糊涂,他是真的把“放下”刻进了骨头里。成都的宫阙、绵竹的忠魂、蜀地的百姓,都成了可以随手丢弃的旧物,像那匹被剪碎的蜀锦,再无复原的可能。
这年深秋,司马昭病重。临终前,他召刘禅入宫,指着满殿的珍宝道:“这些你随便挑,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刘禅挑了一盏蜀地样式的青铜灯,灯座上刻着“汉”字。司马昭看了,忽然问:“你终究还是没忘。”
刘禅抚摸着灯座上的刻痕,轻声道:“忘与不忘,又有什么分别?这灯在洛阳,是魏臣眼里的玩物;在成都,或许早被魏兵熔了铸兵器。留着它,不过是夜里照个亮。”
司马昭盯着他看了半晌,挥手让他退下。等刘禅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这位权臣忽然对儿子司马炎道:“刘禅这‘安乐’,是真聪明,也是真可怜。”
司马炎不解:“父亲为何说他可怜?”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件器物。”司马昭咳嗽着,声音越来越低,“一件让魏人放心、让蜀人痛心的器物……蜀国亡了,亡在他手里,可他又何尝不是被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逼成了这副模样?”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殿角的铜铃上,发出清越的响声。刘禅提着那盏青铜灯走在回宫的路上,灯影在宫墙上晃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个被拉长的叹息。他知道,洛阳的深宫里没有蜀地的月光,可只要这盏灯亮着,好歹能骗自己——夜再长,总有天明的时候。
只是他心里清楚,有些天明,永远等不到了。就像那些在绵竹战死的士兵,那些在成都哭泣的百姓,那些被剪碎的蜀锦,都随着蜀国的灭亡,埋进了历史的尘埃里。而他这个“安乐公”,不过是尘埃上的一抹笑谈,供后人指着说:“你看,那就是亡国之君。”
可谁又会知道,这笑谈背后,藏着多少无奈,多少清醒,多少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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