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冷。
炎兴元年的秋汛比往年来得更早,锦江水位涨了半尺,沿岸的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踩上去能溅起细碎的泥浆。丞相府后院的那株老银杏,叶子落得比往年早了三成,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进窗棂,落在案头那卷摊开的《蜀科》上——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发脆,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了浅浅的圈,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蜀国江山。
姜维站在廊下,望着雨幕里模糊的宫墙轮廓,指节无意识地叩着廊柱。甲胄上的铜钉被雨水浸得发亮,映出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昨夜从沓中送来的急报还攥在袖中,字迹已被汗水洇得模糊:“钟会十万众抵骆谷,邓艾偷渡阴平道,江油守将马邈降魏。”短短二十一字,却像二十一把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大将军,尚书令谯大人在外求见。”亲兵的声音带着迟疑,打破了雨幕的沉寂。
姜维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让他进来。”
谯周披着一件半旧的皂色大氅,进门时抖落一身雨珠,苍老的脸上堆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他将手里的卷轴放在案上,拱手道:“大将军连日操劳,下官本不该叨扰,只是这《仇国论》的定稿,还需大将军过目。”
姜维的目光落在卷轴上,封皮题字是谯周那手圆润的隶书,墨迹却比往日深了几分,像是蘸了太多的墨,也像是藏了太多的话。他没有去接,只是沉声道:“谯大人觉得,此刻谈‘因小大之异形,强弱之异势’,合适吗?”
谯周拿起案上的茶壶,给姜维斟了杯热茶,水汽氤氲中,他缓缓开口:“大将军,您镇守沓中七年,可曾想过,为何每次北伐的粮草,都要从成都平原调运?为何南中诸郡的贡品,十年间只增了三成?”
姜维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南中偏远,夷汉杂居,能按时缴纳贡品已是不易。至于粮草,成都平原沃野千里,本就是天府之国的根基。”
“根基?”谯周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大将军可知,成都平原的良田,有多少在世家手中?李、张、赵、陈四大家族,占据了广汉、犍为两郡近半数的沃土,他们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却不足其收成的十分之一。而那些自耕农,要承担七成的税赋,还要服徭役、充兵役,如今锦江沿岸,已经有农户弃田逃亡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姜维沉默着,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从沓中到成都,千里迢迢的战事早已耗尽了他的精力,那些卷宗里的数字,他总以为是小吏统计失误,或是暂时的困境。
“您再看南中。”谯周又铺开一幅地图,手指点在越巂、牂牁的位置,“丞相当年平定南中,迁大族入蜀,留兵驻守,本是长治之策。可如今呢?镇守南中的霍弋将军,麾下兵力不足五千,而夷人部落这十年间叛乱了七次,每次平叛都要从北伐军中抽调兵力,粮草消耗更是无底洞。为何?因为朝廷在南中设的七郡,官员多是成都世家子弟,他们视夷人为蛮夷,肆意盘剥,连诸葛亮定下的‘夷汉并治’之策,都成了一纸空文。”
姜维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谯周打断:“大将军,您或许以为,蜀国的病,在边境,在魏军压境。可下官看来,这病在蜀地的骨血里——是世家坐大,盘剥百姓,让天府之国的根基空了;是南中失治,夷汉离心,让后方成了隐患;是朝堂之上,陛下宠信黄皓,宦官弄权,让忠良寒心。”
他拿起那卷《仇国论》,递到姜维面前:“下官写这篇文章,不是要灭自家志气,是想让陛下和朝野看清,蜀国与魏国,早已不是兵力强弱的较量,是国力根基的比拼。魏国占据中原,历经屯田新政,百姓安业,粮草充足;而我蜀地,百姓疲于赋税,士卒苦于征战,世家只知自保,如此下去,不等魏军打来,这江山自己就会散了。”
姜维接过《仇国论》,指尖触到冰凉的卷轴,仿佛摸到了蜀国的脉搏——微弱,且断断续续。他想起建兴十二年,丞相诸葛亮在五丈原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守住蜀地,待天下有变,再图北伐。”那时他以为,守住边境就是守住蜀国,如今才明白,丞相说的“守”,或许是守住民心,守住这方土地的生机。
“陛下那边……”姜维的声音有些沙哑。
“陛下昨日还在后宫宴饮,黄皓说,魏军不过是小股骚扰,大将军很快就能击退。”谯周叹了口气,“连光禄大夫谯周的奏章,都被黄皓扣在了宫里。”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姜维走到案前,拿起笔,在《仇国论》的末尾写下“臣姜维阅”三个字,字迹却有些不稳。他想起沓中那些年轻的士兵,他们多是成都平原的农户子弟,每次出征前,都会问:“大将军,打完仗,能回家种好田吗?”那时他总说“能”,可如今,他忽然不敢再这样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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