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了一层灰白，西斋的灯笼还没摘。齐云深站在值房门口，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热气往上窜，香味混着药味钻人鼻子。
他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条缝，小陈探出半张脸，看见是他，愣了一下。
“这么早？”小陈声音有点哑。
齐云深没说话，把碗递过去。小陈下意识接住，烫得一缩手，又赶紧捧稳。
“赵叔熬的八珍羹。”齐云深说，“专治风寒劳损，您昨夜巡四趟，该补补。”
小陈低头看着碗，热气扑在脸上，手指有点抖。他没想到齐云深会送这个。
“谢谢……公子有心了。”
“我来不是道谢的。”齐云深跨进门槛，屋里窄，他站着，正好挡住门缝透进来的光，“我是来问清楚一件事——王豪进资料室，到底是谁准的？”
小陈肩膀一僵。
“夫子……夫子点头的。”他低着头，“他说要抄旧策论，我见他有钥匙，就没拦。”
齐云深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桌上。纸上画着一条线，标着时间、人名、路线。
“昨夜风大，您来回走了四趟。王豪是戌时三刻进的资料室，待了不到一盏茶。可钥匙交接是前天才办的，老周交到您手上，按规矩，不该在他手里。”
他盯着小陈：“除非，钥匙被复制过。”
小陈没抬头，手指抠着碗边。
“您知道吗？”齐云深声音不高，“书院律令写得明白：失察罚薪三月，包庇作伪，牵连家人流放边地。您娘在乡下，今年七十了吧？要是被发配去北境，活不过冬天。”
小陈猛地抬头：“你查我？”
“我不用查。”齐云深指了指纸，“时间对不上，动作太巧。王豪能动手，是因为有人给他开路。而您，是唯一能在夜里放行的人。”
他顿了顿：“我不想害您。但这件事，瞒不住了。”
小陈咬着牙，手指死死攥着碗沿，指节发白。那碗羹还在冒热气，可他手心全是冷汗。
“我不是……不想说。”他声音压得很低，“我是不敢。”
“怕什么？”
“怕死。”小陈终于抬头，眼里全是血丝，“三个月前，有个穿黑袍的先生来找我。每月初七来一趟，给十两银子，还带话。他说只要我在交接时‘松一松手’，就保我娘平安。我要是多嘴……他们能让她在老家‘病死’。”
齐云深没动：“谁派他来的？”
“我不知道名字。”小陈摇头，“但他腰间有块玉牌，紫底金字，写着‘裴府’。”
齐云深眼神一沉。
“钥匙是我让他带走的。”小陈声音越来越低，“那天晚上，我把钥匙偷偷塞进茶壶底下，他半夜取走，第二天才还。王豪能进屋，是因为我知道他在改东西，可我不敢拦。”
齐云深从书箱夹层抽出一份账册副本，摊开在桌上。
“您看这一笔。”他指着一行字，“王豪付给刻字匠的银子，是从江南运来的官银，编号连着裴府私库流水。这笔账，我已经查了三天。”
小陈瞪大眼：“你……你早就盯上了？”
“我不需要全查清。”齐云深合上账册，“我只需要让您知道——事情已经兜不住了。”
小陈瘫坐在椅子上，手一松，碗差点打翻。他赶紧扶住，可汤已经洒了一桌。
“我……我只是个小人物。”他声音发颤，“我挡不了他们，也逃不掉。你说的评议会，我不会去。我不敢站出来。”
齐云深从袖中取出一枚铜扣，放在桌上。铜扣上刻着两个字：慎独。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他说，“他说，人在暗处，才见本心。您今天说了真话，不算晚。”
他收起纸和账册，转身要走。
“等等！”小陈突然开口。
齐云深停下。
“你还想知道什么？”
“幕后主使是谁。”齐云深回头，“不只是黑袍人。他是谁的人？听谁的命令？”
小陈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吐出三个字：
“周文书。”
“裴相爷的贴身幕僚。”
齐云深眼神一凛。
“他三个月前亲自找我，说只要我配合交接，每月十两，再加一封家书报平安。他说……这是‘公事’，让我别多问。”
“王豪改论文的事，他知道？”
“他知道。”小陈点头，“他还叮嘱我，要是有人查，就说夫子允的。我照做了……我只能照做。”
齐云深沉默片刻，从桌上拿起那枚铜扣，又留下一枚铜钱。
“今天您说了真话，我记下了。”他说，“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小陈没动，盯着那枚铜钱，像盯着一块烧红的铁。
齐云深走出值房，天色比刚才亮了些。东斋方向传来扫地声，有学子开始晨读。
他沿着回廊往东斋三号房走，脚步很稳。
推开门，李慕白正靠在床边打盹，听见动静睁眼。
“成了？”他坐直。
齐云深点头，把纸页放进书箱暗格，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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