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郢都太庙。
残阳如血,像是被什么利刃豁开了一道口子,那猩红的颜色顺着云层淌下来,糊了整座太庙一脸。这座象征着熊氏八百年社稷的巨兽,此刻正蹲伏在昏黄的光影里,透着一股子令人牙酸的阴森。
风停了。连平日里那面最爱招摇的王旗,此刻也像是被抽了筋骨的死蛇,软塌塌地垂在旗杆上。
静。
死一般的静。
数千名文武公卿,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脑袋死死抵着冰冷生硬的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空气粘稠得像是灌了铅,混杂着太庙里常年不散的檀香,还有一股子……隐隐约约的铁锈味。
那是杀气。
高耸的祭坛之上,新君熊臧一身玄色王袍,头顶十二旒冕冠。那串玉珠子在他眼前晃荡,挡住了那双年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在抖,尽管幅度极小,但那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已经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他在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在油锅里滚过一圈,火辣辣地盯着那个正一步步拾级而上的背影。
令尹,上柱国,吴起!
他没穿甲。只是一袭宽大的黑袍,袖口绣着暗红的云纹,随着步子一荡一荡。靴底踩在石阶上,“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坎上,又沉,又硬。
这哪里是上朝受封?这分明是阎王点卯!
南平百越,北定南阳,拓土千里。这战功太厚了,厚得像一座山,压得这太庙的梁柱都在吱嘎作响。
人群里,韩非跪得膝盖发麻,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把内衫都浸透了。他偷眼去瞧那个背影,心里却是一片冰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道理连三岁小儿都懂,吴子啊吴子,你今日这哪里是走红毯,分明是往鬼门关里钻!
再封?那就是裂土封王,是九锡之尊!
那是荣耀吗?那是催命的毒酒!
……
“呵。”
吴起的躯壳深处,李赫的灵魂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借着这具身体,他看得真切。周围那些目光,有狂热得想把他供起来当神的,也有阴测测等着看他脑袋搬家的。特别是那几个老世族的族长,眼皮子耷拉着,嘴角却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毒笑。
想看老子死?
做梦!
李赫太清楚这剧本怎么演了。历史上那些功高震主的猛人,有几个落得好下场?白起被赐剑自刎,文种被赐死,这路早就被血铺满了。
但李赫不是白起,也不是文种。
既然前面是悬崖,没路可走——
那老子就把这悬崖给炸了,填出一条路来!
他在距离楚王熊臧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了脚。
衣袍猎猎,在这无风的殿堂里竟带起一股劲风。
“臣,吴起,参见我王!”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像是半空中炸了个焦雷,震得太庙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落。
熊臧浑身一激灵,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从内侍托着的漆盘里,抓起那柄象征着楚国最高兵权的纯金权杖。
金子很凉,却烫得他手心发疼。
“令……令尹。”熊臧的声音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撞来撞去,“卿……卿南平百越,功……功盖千秋……”
“寡人今日,告慰列祖列宗,特……特赐卿……”
那根权杖举在半空,像是举着千钧重担,怎么也递不出去。他怕啊!这一递出去,这楚国还是熊家的楚国吗?
就在这时。
“大王且慢!!!”
这一嗓子,比刚才还要暴烈,简直是把房顶给掀了!
轰——!
底下的文武百官猛地抬头,眼珠子差点瞪裂了眶。
疯了?
这可是太庙祭祖!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打断君王封赏?
这已经不是嚣张了,这是要把“造反”两个字刻在脑门上啊!
熊臧的手僵在半空,年轻帝王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羞恼的紫红,眼底的恐惧瞬间化作了实质般的杀意——你也配?你也敢?!
然而,吴起根本没看那道杀意。
他的动作慢得惊人,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慢镜头。
探手,入怀。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要掏什么?匕首?毒药?
“当啷!”
一声脆响,金石相击。
一枚沉甸甸的黑色铁印,被他像扔破烂一样,扔在了那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令尹之印!
紧接着。
“哐当!”
又是一声闷响。一枚狰狞的青铜虎符,带着几分未干的血煞气,砸在了官印旁边。
上柱国虎符!统御楚国五十万带甲之士的命根子!
这两样东西一落地,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像是一群离了水的鱼。
吴起猛地抬头,双目如电,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恭顺,反倒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直直地盯着熊臧!
“臣吴起,有本要奏!!!”
他嘶哑着嗓子,咆哮声在大殿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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