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记棺材铺。
铺子门脸不大,开在京城东三条巷子最里头,挨着一段早就废弃的老城墙根儿。这地方白天都阴森森没什么人走,夜里更是鬼影都不见一个。铺子后面连着个挺深的小院,堆满了没上漆的白茬棺材板、刨花和锯末,味道冲鼻子。
赵煜被安顿在后院一间平时堆放杂物、临时腾出来的小屋里。屋里点了盏豆大的油灯,光线昏黄得只能勉强照清人脸。他被平放在一块架在两条长凳上的厚木板上,身下垫着几层仓促找来的旧棉絮,还是硬得硌人。
疼。
不是伤口那种一跳一跳、火辣辣的疼,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酸疼,还有五脏六腑像被掏空了又胡乱塞回去的钝痛。高烧没退,反而像在身体里点了一把文火,慢悠悠地烤着,烤得人喉咙冒烟,眼皮烫得睁不开。
舌下那点乳白色的清凉早化了,那股温和的暖流还在,像护着心脉的最后一道薄薄的堤坝,勉力抵挡着内外交攻的恶化趋势。但堤坝本身也在被冲刷,摇摇欲坠。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动他。冰凉的剪刀剪开被血、汗和地下污物浸透板结的衣衫,触到伤口时,他浑身猛地一抽搐,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呻吟。
“按住他!”一个苍老但异常镇定的声音。
是张老拐。王青在城东吴老六家养伤时,就是这老军医在照料。没想到若卿安排接应时,把他也秘密转移过来了。老头的手很稳,带着常年接触草药和金疮药的粗粝感,此刻正毫不留情地清理着赵煜腰肋间那个可怕的贯穿伤口。
“脓血都发黑了……伤及内腑,还有这热度……”张老拐的声音很低,透着凝重,“那劳什子‘虎撑散’是虎狼药,吊命的玩意儿,后患无穷。这伤口还被污秽邪气侵染过……”他说的污秽邪气,指的自然就是蚀力。“得把腐肉剔掉,重新上药缝合,能不能挺过来,看造化。”
“用最好的药。”若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嘶哑,但斩钉截铁,“不惜代价。”
“最好的药?”张老拐哼了一声,手里动作不停,用煮过的小刀刮去伤口边缘发黑溃烂的皮肉,赵煜疼得身体绷直,牙齿咬得咯咯响,被旁边的夜枭用力按住。“最好的药在宫里,在那些百年大药铺的密库里。咱们现在有什么?老夫随身带的这些金疮药、消炎散,还有丽春院库里翻出来的些陈年存货,对付寻常刀剑伤够用,对付这个……”他摇了摇头,“只能尽人事。”
若卿没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张老拐的手。她的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削苍白,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她身上的伤也简单处理过了,换下了那身沾满血污的夜行衣,穿了件普通的灰布棉袍,但背依旧挺得笔直。
夜枭守在门边,像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扫视门外动静时,眼中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光。他肋下的伤也重新包扎过,行动间能看出些微迟滞,但气息沉稳。
落月躺在屋角另一张临时铺的草席上,昏睡着。她的伤主要在背后,被蚀力闪电擦中和爆炸气浪冲击,皮开肉绽,一片焦黑乌青,还伴有蚀力侵蚀的内伤。一个影卫(丁七)正在给她小心地上药。她的呼吸很轻,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下意识保持着某种警觉的紧绷。
四个影卫,甲一、乙五在铺子前后隐蔽处警戒。丙三在照料落月。丁七刚给落月处理完伤口,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阴影里。
狭小的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草药味和压抑的气氛。
张老拐的手极稳,剔腐肉,冲洗,撒上厚厚的、味道刺鼻的褐色药粉,然后用浸过药水的粗线,开始缝合。每一针穿过皮肉,赵煜的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一下,汗水浸透了身下垫着的棉絮。他死死咬着若卿塞进他嘴里的软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闷吼,眼睛瞪得极大,盯着屋顶黑黢黢的椽子,视线却没有焦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缝合终于结束了。张老拐用干净的棉布将伤口层层包裹好,又从一个脏兮兮的皮囊里倒出两颗黑褐色的药丸,捏开赵煜的嘴,塞了进去,灌了点温水。
“能用的法子都用了。接下来看他自己的命数,还有……”张老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一眼赵煜紧握在手里的那个铜盒——即使昏迷中也没松开,盒盖缝隙里依旧透出那丝微弱的乳白光芒。“这玩意儿……似乎有点用,至少没让那邪气在他体内彻底炸开。握着吧。”
若卿点点头,在赵煜身边蹲下,用湿布轻轻擦拭他脸上、颈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他的体温还是高得吓人,脸颊却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
“外面情况怎么样?”她头也不回地问夜枭。
“安静。”夜枭的声音像刀子刮过铁板,“陈擎的人扫清了附近几条街的零星岗哨,胡四在西城放的火还没灭,羽林卫和城防营的主力都被吸引在那边。永丰仓方向……没有大规模追兵出来的迹象。但一个时辰前,地下传来过一阵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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