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是慢慢从墨黑里渗出来的。
先是东边山脊线上一道极细的灰白,像用秃笔蘸了水,在饱墨的宣纸上勉强划拉了一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然后那灰白开始晕染,慢慢驱散紧贴着地面的深黑,让山林显露出模糊的、层层叠叠的轮廓。风似乎也醒了,打着旋儿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带着湿冷寒意的声响。
冬月初七,卯时初刻。
土地庙那点残破的遮挡早已被甩在身后。队伍在山林里已经挣扎了小半个时辰。路?这鬼地方根本没有路。全是倾倒的枯木、绊脚的藤蔓、湿滑的苔藓和突然出现的陡坎。抬着担架的甲一和乙五,喘气声粗重得像破风箱,每一步都踩得泥土飞溅,额头上的汗混着夜里的寒露,顺着鬓角往下淌,在满是泥污的脸上冲出几道白痕。
吴伯跟在担架一侧,双手虚托着,生怕一个不稳把殿下颠下去。他年纪大了,腿脚本就不好,这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摔倒,全凭一股气撑着。
张老拐几乎黏在担架边上,枯瘦的手时不时就要去探赵煜的鼻息,指尖传来的微弱气流烫得他心慌。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个温热的木塞,隔一会儿就凑到赵煜鼻子下面晃一晃。那点可怜的香气,淡得像要散尽了,可每次晃过,赵煜紧蹙的眉头似乎总能松开一丝丝——就靠这一丝丝,吊着命呢。
“右边……右边抬高!有树根!”张老拐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劈裂般的焦急。
担架艰难地调整角度,擦着一截虬结的树根挪过去。躺在上面的人无知无觉,只有因失血和高烧而异常潮红的颧骨,在渐亮的天光下显出一种不祥的透明感。
落月的身影在前方十几丈外,像一抹更深的影子,贴着树干、岩石移动,时隐时现。她忽然在一丛叶子掉光了的灌木旁停下,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湿泥,凑到鼻尖,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又侧耳凝神听了半晌。片刻后,她悄无声息地折返回来,落脚轻得连枯叶都没怎么响。
“前面不远,有溪。”她语速很快,声音因为长时间的警惕和虚弱有些发干,“水声里有杂音,咕噜咕噜的,底下有东西。气味……除了水汽泥腥,还有股铁锈混着烂树叶子沤坏了的味道。没大兽动静。”
文仲一直捏着老瞎子给的路线木片,借着微光反复看。闻言,他指了指木片上那个“十字”标记:“是这儿了。水流符号对得上溪,十字……老瞎子知道这里头有问题。”
“什么问题?”夜枭问,他的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没松过。
“水被‘那东西’污染了。”落月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担架,“不能喝,也不能碰。”
夜枭下颌线绷紧了。他看了一眼赵煜干裂起皮的嘴唇,还有身上需要清洗的伤口。“绕不过去?”
文仲摇头,指着木片更右方那个更高的山形符号:“按标记,我们得继续往西,往高处走。但这条溪是必经的水源……或者说,曾经是水源。老瞎子画了十字,是警告,但也可能意味着,只有过了这一关,后面才可能有转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殿下……需要水,哪怕是处理过的。”
道理谁都懂。可怎么处理被“秽气”污染的水?谁也不知道。
“先靠近看看,摸清情况。”夜枭下了决心,声音沉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落月姑娘,你再往前探,不要近水,摸清那‘咕噜’声来源和岸边状况。文大人,丁七,护好担架,缓进。甲一,你随我从侧翼靠近。张老先生,吴伯,你们在此处暂避,看好殿下。”
命令下达,队伍再次行动起来,气氛比刚才更加凝重。落月如轻烟般掠向前方,夜枭和甲一借着地形掩护,从左侧小心翼翼地向水声传来处摸去。文仲示意担架停在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后面,这里相对避风,视野也有遮挡。
岩石后面,张老拐忙着再次检查赵煜的绷带,吴伯则累得直接靠着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捶打着自己酸痛的老寒腿。他一边捶,一边无意识地四下张望,目光扫过岩石底部堆积的厚厚枯叶和几丛耐寒的、带刺的低矮灌木。
吴伯捶腿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眼睛盯着岩石缝和泥土交界处,那丛带刺灌木的根脚边。几片枯叶被之前的风或者什么小动物扒拉开了,露出底下一点灰白色的、不是石头也不是树根的东西。
“啥玩意儿?”吴伯心里犯嘀咕。这地方邪性,靠近那可能有问题的溪流,什么东西都得留个心眼。他左右看看,张老拐正全神贯注照看赵煜,文仲和丁七的注意力都在前方夜枭他们离开的方向。
他撑着石头,慢慢挪过去,蹲下身,忍着灌木尖刺,用手小心拨开那些枯枝败叶。
底下埋着的东西露出了更多——巴掌大小,灰扑扑的,形状有点不规则,像个磨薄了的弯片。他把它从潮湿的泥土里抠出来,入手冰凉,但质地很奇特,硬邦邦的,却又比石头轻些,表面还有细细的、像干裂河床一样的天然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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