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崖底往上灌,像一管生锈的唢呐在耳边吹丧。
我蹲在那儿,手还搭在那张刚从虫皮里钻出来的脸上。温的,有脉搏,眉骨的弧度跟我照溪水时看见的一模一样——就是小时候啃完果核,拿袖子擦嘴,歪头看倒影那种角度。
“你再不松手,”噬灵蚓皇九个脑袋挤在一起嘀咕,“我就当你是想认亲。”
我没理它,只把手指往那眉缝里按了按。皮下组织紧实,没腐烂,也没幻术常见的虚浮感。这不是蛊卵拟形,也不是佛性造梦。
是真长出来的。
“老虫,”我嗓音有点哑,“咱俩谁先有的这张脸?”
它没答,中间那个刚露出来的嘴倒是抽了抽,像笑,又像抽筋。远处那声青铜轻响又来了,一下,两下,不紧不慢,跟谁在敲钵盂算命。
我猛地抽手,袖口一抖,辣椒粉簌簌落下,撒在它额头佛纹刚冒头的地方。
“嗤——”
金光一缩,佛纹像被烫了的蛇皮,卷边退散。
“你怕辣,它怕痛,”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土,“咱俩配合这么多年,总得留点默契。”
话音刚落,地面“轰”地一震。
紫黑藤蔓疯长,像从地底钻出的血管网,缠住墨无涯脚踝往上爬。他跪着没动,那只金瞳却死死盯着我,嘴角那15度的笑还在,可脸上的烂肉已经不动了,仿佛刚才的崩溃只是风刮出来的褶子。
“小十七,”他忽然开口,“你猜,为什么烛九阴选你当宿主?”
我正要回嘴,腰间断剑突然一烫。
“着界修玄很苦来着。”
倒着的。
但这次声音平顺,没以前那种卡壳似的错位感,像一台老收音机终于调准了频。
我缓缓抽出断剑,青铜蛇首在月光下泛着青光,蛇瞳缓缓睁开,不是倒着看我,是正着。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了?”我问。
“从你开始撒谎那天。”它说,“宿主与器灵,共存十年不融,你不觉得……太巧了?”
我冷笑:“巧?我每天给你喂蚯蚓干,你连放屁都分我一半结界,这叫不融?”
“那是假象。”烛九阴的声音滑得像油,“我是棋盘,你是棋子。它——”蛇首指向噬灵蚓皇,“本就是你被剥离的‘形’,我选你,是因为你最容易失控,也最容易被操控。”
我手指一紧。
“所以呢?我是个备份?还是个替身?”
“你是容器。”它说,“天道的,佛劫的,我蜕皮时选的。噬灵蚓皇不是你的灵宠,是你被剜出去的半身,带着你最初的执念活了下来——比如,不想死。”
我低头看腰上的虫。
它九个脑袋齐齐仰头,中间那张脸,嘴唇动了动。
——跟墨无涯说的一模一样。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根针在里头来回穿线。乱葬岗的夜风、毒寡妇的药罐、顾长风递来的毒蘑菇、柳蝉衣缝我破袍子的针脚……全被这声音搅成一团,往脑子里灌。
“闭嘴!”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噬灵蚓皇额头。
金光炸裂,佛纹迅速消散,而那张脸依旧安然,眼神平静,仿佛置身事外。
“你护我?”我盯着烛九阴,“那你现在告诉我,它为什么每次我快死的时候都替我扛雷?为什么赵日天送的爆炸符炸我,它会突然从地里钻出来挡火?”
烛九阴沉默了一瞬。
“……意外。”
“放屁。”我冷笑,一把将噬灵蚓皇甩向墨无涯,“那它现在去给你主子当垫脚石,你乐意不?”
九头齐张,金光闪电喷出,直劈墨无涯面门。他抬手挡,判官笔横在胸前,佛经碎裂,露出内里刻着的三个小字——
“涅盘引”。
我瞳孔一缩。
柳蝉衣找了十年的东西,居然刻在这根杀人的笔上。
墨无涯低头看笔,脸色变了变,随即嗤笑:“有意思。你们主仆演双簧,是想让我自爆?”
我没答,借反冲力跃上高岩,断剑横在胸前,直指烛九阴残影:“你说我是一体,那它为何护我?你说我是棋子,那它为何怕我哭?你等了九年,就等我哭够九次才肯说话——可我从没哭过,因为我没泪腺。”
烛九阴的蛇瞳微微一缩。
“所以……你骗我。”
“我没骗你。”它声音低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太早明白。”
我正要再问,风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两道。
一重一轻,一个带毒香,一个带药味。
柳蝉衣和顾长风来了。
柳蝉衣冲在前面,红裙翻飞,手里毒针已经对准我:“你早知道?!它那张脸——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的?!”
顾长风没说话,剑还在鞘里,可人挡在她前面,目光落在我脸上:“十七……你的眼睛。”
我一愣。
伸手一摸,左眼金光未退,右眼漆黑如墨,竖瞳还撑着,像两盏不同庙里的长明灯。
“它快死了。”我迅速把噬灵蚓皇塞进袖子,用破袍裹紧,冷笑,“临死前想冒充我,好让你们一怒之下杀了我?挺会挑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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