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嚼那颗果子,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灰袍上。巡守队冲进柴房翻东西的时候,我没动,也没说话,就站在门口,像根木头桩子。
他们把床板掀了,草席撕了,连墙角的破碗都倒扣过来抖了三遍。什么都没找到。
队长回头瞪我:“你藏哪儿去了?”
我说:“我没藏。”
“没藏?”他冷笑,“那你在这儿干嘛?”
“捡果子。”我又咬了一口,咔嚓一声,故意把核咬碎,吐在地上。
他甩手一巴掌扇过来,我没躲。脸偏了下,嘴里那半块果肉差点咽不下去。
“还嘴硬?”他揪住我领子,“六长老今早被人改了晨练路线,当众出丑!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我没吭声,只低头看他手腕。他脉门上有条青线,是从昨夜情药雾气里沾上的毒丝,正往心口爬。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该自己跑去猴山表白了。
屋里静了一下。
外面传来脚步声,稳,重,一步比一步沉。
六长老来了。
他脸色发青,眼底布满血丝,右手一直按着脖子侧面,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跳。
他一进门,目光就钉在我脸上。
“就是他?”他声音压得很低。
“回长老,这人昨夜就在桃林晃悠,被巡逻弟子看见鬼鬼祟祟。”
“鬼鬼祟祟?”六长老往前走了一步,离我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一股腥甜味,是情药和汗混在一起的味道。“一个采药的,敢动我的路?”
我往后缩了缩,肩膀撞到门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抬手,一把扯开我袖口。
里面空的。
他又摸我腰带、后颈、鞋帮,全都干净。
柳蝉衣教过我,真要藏东西,就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噬灵蚓皇的胃里。它吃进去的东西,连搜魂灯都照不出来。
“搜不出来?”六长老冷笑,“那就搜魂。”
我心里一紧。
搜魂不是闹着玩的,得脱光衣服躺进铜盆,让人用神识一根筋地扒。要是竖瞳闪一下,立马露馅。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堆被翻乱的草席。
脑子里转得飞快。
然后我蹲下去,开始捡草茎。
一根,两根,慢吞吞地掐断,绕圈,打结。
六长老愣了下:“你干什么?”
“编个环。”我小声说,“给蚯蚓戴的。它喜欢圆的。”
没人信这话。但我就这么低着头,手指笨拙地缠着草,一圈又一圈,越绕越紧。
草是柳蝉衣留的,叫牵机线,碰血会变青。我指甲缝里有昨晚咬破的皮,渗出来的血刚好染上去。
第九道弯打完,中间浮出三个字:庚戌年。
那是他的生辰。
我没抬头,但能感觉到他呼吸变了。
他突然冲过来,一脚踢翻我面前的草堆。
“谁教你这个的?!”他吼。
我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手里的草环飞出去,滚到他脚边。
他低头看。
那三个字正一点点发亮。
他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脖颈猛地一抽,像是被针扎了似的。
他捂住脖子,皱眉。
“怎么了?”手下问。
“没事。”他甩开,“带走!关禁闭室!”
两个人上来架我胳膊。我腿软,踉跄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正好对上他转身的动作。
他手还按在脖子上,指缝间露出一道红痕,细细的,像虫子爬过的路。
我嘴唇动了动。
没发出声音。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所以我还是说了。
两个字,轻轻吐出来:“等痛。”
他没听见。
或者听见了,也不懂。
但我懂。
那蛊叫噬心,种下去不会马上发作。它先钻经络,再爬血脉,最后贴在心口趴着。等到半夜,它会咬第一口。
不致命。
但疼。
而且会让他梦见有人站在背后,手指贴着他后脑勺,慢慢往下划。
我被拖走了。
路上经过厨房,听见有人在议论六长老抱母猴的事。一个厨娘笑得直拍桌子:“我还以为他是顿悟了呢!结果扑上去喊‘仙子受礼’!”
另一个说:“听说他回去后写了三张悔过书,一张给宗主,一张给祖师牌位,第三张……是给那只猴子的!”
我也想笑。
但没笑。
因为袖子里有点痒。
我拉开一点缝。
噬灵蚓皇缩在里面,身体温热,头顶的草环还在。
它刚才吃了我吐掉的一小段草茎。
那上面有“庚戌年”三个字的残迹。
现在,那些字正在它胃里溶解,化成一丝丝毒气,顺着地脉往六长老屋里飘。
只要他今晚点灯,灯油里就会浮出这三个字。
只要他喝水,杯底就会沉淀出这三个笔画。
躲不掉。
也擦不净。
我被推进禁闭室时,天还没黑。
门哐当关上,锁链落下。
我坐在角落,摸了摸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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