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邺城已成死地,烽烟未熄,追索尤急。
萧玄半跪于废窑阴湿的地面,掌心紧攥那枚刻痕深刻的狼牙珏,裂痕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拓跋月决绝的身影、那声“乱世再会”,如同烧红的铁水,浇铸在他的神魂深处。
剧痛与虚弱仍如附骨之疽,但他眼底的冰焰已炽烈燃烧,将所有软弱焚烧殆尽。
必须立刻离开!
他撕下染血内衬,将身上几处最致命的伤口以最大的毅力再次狠狠勒紧,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近乎碎裂的筋骨,冷汗如瀑,他却一声未吭。做完简单的止血,他艰难地套上那件破烂外袍,遮掩住一身狰狞伤势。
目光落在那方明黄包裹的玉玺上。略一沉吟,他将其重新包好,负于背上。此物如今是烫手山芋,更是拓跋月以命相托的信念,绝不能弃。
晨曦微露,街道上依旧混乱。大火虽渐熄,但惊魂未定的百姓、救火的兵丁、搜查的密探交织穿梭。萧玄压低斗笠(从窑内废弃物中翻得),佝偻着身形,步履蹒跚,完美融入那些在灾难中仓皇失措的流民之中。
他专挑污秽小巷,凭借对邺城暗道的最后记忆和“孤鸾”本能般的潜行技巧,避开一波波盘查。有两次险些与巡逻队迎面撞上,他都提前缩入垃圾堆或拐角阴影,屏息凝神,与腐臭融为一体,直至危险过去。
体内的“战神图录”内力虽因重伤近乎枯竭,却仍在缓慢而坚韧地自行运转,吊住他一口元气,并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对抗着失血过多的冰冷。
耗费比平日多出数倍的时间与心力,他终于有惊无险地潜至城墙根一处早已废弃的排水暗道。暗道入口被杂草和淤泥堵塞大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没有丝毫犹豫,他俯身钻入。狭窄、黑暗、窒闷,污水浸没至腰,冰冷刺骨,伤口遇污,更是钻心疼痛。他咬紧牙关,以手代足,在黑暗中艰难匍匐前行,全凭一股非人的意志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微光。
爬出暗道,已是城外荒郊。阳光刺目,他瘫倒在河边草丛中,剧烈喘息,浑身污泥血污,狼狈不堪,几近虚脱。
短暂休息后,他挣扎起身,辨认方向,朝着淮州蹒跚而行。
一路艰辛,无需赘述。伤口数次崩裂,高烧反复,全凭意志与粗浅的野外草药勉强支撑。心中那股冰冷的怒火与拓跋月临别的眼神,是他唯一的燃料。
五日后,淮州城郭终于在望。
此时的萧玄,形容枯槁,面色青白,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血腥与污浊之气,唯有那双眼睛,深寒如渊,令人不敢直视。
他并未直接入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密林中,发出了“隐鳞”特定的联络信号。
不过半个时辰,墨九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
当看到萧玄这般模样时,即便以墨九的沉稳,也不禁瞳孔骤缩,单膝跪地:“主上!您……”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担忧。
“死不了。”萧玄声音沙哑干涩,“城内情况如何?萧家如何?”
墨九迅速收敛情绪,沉声禀报:“禀主上,您离开这些时日,北齐大军因邺城大火及内部混乱(主上之计甚妙),暂缓攻势,边境暂稳。但城内……萧家……”他语气微顿,略显迟疑。
“说。”萧玄眼神一寒。
“族长……已于三日前,暗中将萧荣从禁地释放,改为软禁于其自家院落。”墨九低下头,“族老们……大多默许。”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证实,一股冰冷的暴戾依旧瞬间席卷萧玄胸腔,引得他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出血沫。
好!很好!
他尸骨未寒(在他们看来),前线搏杀,这些蠹虫便迫不及待地自毁长城,释放通敌嫡子!
“理由?”他声音冷得掉渣。
“族长对外宣称……宣称北齐大军压境,家族需团结一致,共御外侮。萧荣……终究是嫡长子,关禁地恐寒了族人之心。且……且并无实证表明其通敌之事与家族存亡有直接关联,小惩大诫即可……”墨九的声音越来越低。
“小惩大诫?”萧玄嗤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杀机,“好一个团结一致,好一个小惩大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暗卫情况?”
“属下已基本掌控,剔除了大部分萧荣心腹。但如今族长和部分族老态度暧昧,暗卫中亦有部分人开始观望……”墨九谨慎回道。
“知道了。”萧玄面无表情,“带我进城,回府。”
“主上,您的伤……是否先……”
“回府。”萧玄重复道,不容置疑。
墨九不再多言,立刻安排。通过“隐鳞”的隐秘渠道,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将萧玄送入城中,直抵萧府那偏僻侧门。
马车驶入萧府侧门,停在那处依旧破败的小院前。
萧玄推开搀扶他的墨九,独自下车,一步步走向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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