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荒败,蛛网尘封。残破的泥塑神像半张脸塌陷在阴影里,默然俯视着下方这群伤痕累累的不速之客。夜风从没了窗纸的棂格间灌入,带来深秋刺骨的寒意,吹得中央那堆小小篝火明灭不定,拉扯着人影在斑驳墙壁上扭曲晃动。火焰偶尔噼啪一声炸开几点星火,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映得众人脸上阴晴不定。
萧玄靠坐在一根漆皮剥落的廊柱下,肩胛处的新伤口已不再渗血,在内力运转下传来阵阵麻痒。他并未在意这点伤势,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掌心那枚龙眼大小、色泽乌沉、触手冰凉滑腻的丹丸上。那丹丸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火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似乎能将人的视线都吸入其中。
------龟息丹。
红蝎临别所赠,声称能假死脱身的奇药。
当时情势危急,他并未细究,此刻细细打量,才觉此物非凡。丹丸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仿佛天然生成的云纹,那些纹路错综复杂,似有某种玄奥的规律,又似随机天成,看得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凑近鼻尖轻嗅,并无寻常丹药的草木清香或矿物腥气,反而是一种极淡极幽远、如同深海寒玉般的冷冽气息,吸入一丝,竟让人觉得神魂一清,连日来的疲惫和伤痛带来的混沌感都减轻了几分。
这绝非寻常药师能炼制出来的东西。萧玄甚至能感觉到丹丸内部蕴藏着一股奇异的能量,冰冷而沉寂,仿佛沉睡的寒冰。
主公,那妖女给的东西......靠谱吗?赵莽凑过来,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怀疑和担忧。他胳膊用树枝简陋固定着,脸上又多了一道新添的血口子,皮肉外翻,只是简单用烧过的布条按压止血。白日里为了抢夺这点食物和伤药,他们又和一队搜山的官兵斥候发生了遭遇战,虽全灭了对方,但己方也人人挂彩,消耗巨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同被困的猛兽。
阿史那正在一旁默默磨着他那柄已经崩了几个缺口的弯刀,砂石摩擦金属的声音在寂静的破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闻声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草原人对未知事物的本能警惕。其余几名隐麟死士虽未开口,但目光也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丹药上,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如今的情势,已恶劣到无以复加。
逆贼萧玄,罪当凌迟的诏书恐怕已传遍南梁州郡。通往北境和北魏的各处关隘要道,必定已是天罗地网,盘查严苛到极致。山林之间,搜捕的官兵、闻风而动的江湖人物、以及觊觎那万金赏格的亡命之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层层不绝。他们就像陷入了一个不断收紧的绞索,活动空间被一天天压缩,每一次喘息都变得更加艰难。
他们这区区十余人,伤痕累累,困守在这荒山破庙,如同陷入逐渐收网的囚笼。每一次外出觅食探路,都是一次生死赌博。继续下去,被发现、被围歼,只是时间问题。粮食已经见底,伤药更是匮乏,就连这处破庙,也不知能庇护他们到几时。
必须破局。必须兵行险着。
而这枚来自敌国谍首、亦敌亦友的红蝎所赠的龟息丹,似乎成了绝境中唯一一盏飘忽不定的灯烛,微弱,却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萧玄指尖摩挲着丹药冰冷的表面,那触感仿佛能透过皮肤,直抵心尖。脑海中浮现出红蝎那双复杂难辨、时而杀机凛冽、时而却又透出些许莫名意味的眸子。那女人就像一团迷雾,永远让人看不清真实意图。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座燃烧的驿站之外,她将这个小瓶塞入他手中时,指尖似乎在他掌心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
她为何要赠药?是真的如她所说,欠你一命,下次必杀,所以不希望他死在别人手里?还是另有更深层的算计?这丹药,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穿肠毒药?或许,她只是想用一个更戏剧性的方式控制他的结局?毕竟,她是红蝎,北魏暗卫之首,以诡诈和莫测闻名。
风险极大。将性命寄托于一个立场敌对、心思难测的女人给予的丹药之上,这绝非稳妥之计。一旦有诈,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还有比这更的境地吗?坐困愁城,终是死路一条。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朝廷动用如此大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要的是他萧玄的命,要的是确凿无疑地将他明正典刑,以之刑震慑天下。若他了......死得透透的,甚至都被找到、确认......那这张针对活萧玄的天罗地网,是否就会慢慢松弛下来?那些追捕者的注意力是否会转移?那些因为他而承受压力的势力,是否能获得一丝喘息?
一个大胆至极、疯狂至极的计划,在萧玄心中逐渐清晰成形,细节一点点填充,变得愈发完整和周全。这计划如同一场豪赌,赌注是他和所有兄弟的性命。
他需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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