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走了进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向她，或者审视环境，而是停在了那幅《那喀索斯》的复制品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周芷宁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在那幅画和她之间，做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来回扫视。
然后，他走向沙发，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是自冷战以来，他第一次在非医疗必要的情况下，主动靠近她，并与她共处一室。
周芷宁依旧低着头，但全身的神经都已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的龙涎香，似乎比那夜要淡一些，但也更冷一些，掩盖了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气味。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起居室里只剩下书页被无意识捏皱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那沉重得几乎凝滞的空气。
良久，祁夜才缓缓开口，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低沉，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感冒未愈：
“在看什么？”
周芷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幽暗，所有的脆弱和混乱都被完美地封印其下，看不出丝毫破绽。
她将手中的书合上，露出封面——《希腊神话与人性隐喻》。
“随便翻翻。”她回答道，声音尽力维持平稳。
祁夜的视线落在书封上，又抬起来看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短暂得让她怀疑是否是错觉。
“那喀索斯，”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一个爱上自己倒影，最终溺死的可怜虫。”
周芷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注意到了她在看什么。
“也许他爱的不是倒影，”她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而是……水中那个完美的、不受现实玷污的幻象。”
这话一语双关，既是在说画，也隐隐指向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指向他那夜可能在她“沉睡”面容上寻找的某种慰藉。
祁夜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他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陈医生说，你最近的康复进度很好。”
“……嗯。”
“下个月，可以尝试进行一些户外活动。”他顿了顿，补充道，“在监管下。”
户外活动？周芷宁的心猛地一跳！这无疑是巨大的“恩赐”，也是更牢固的枷锁。他用更大的自由，来交换什么？她的继续“合作”？她的守口如瓶？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读出更多信息，但那里面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谢谢。”她低声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祁夜似乎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或者说并不在意。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最后说了一句：
“记住，幻象之所以是幻象，就是因为……它一触即碎。”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起居室。
周芷宁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
他是在警告她吗？警告她不要试图触碰他那夜的“幻象”？警告她守住那个秘密，否则现有的“平静”也会随之破碎？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
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她现在不仅是窥秘者，
也成了……
被迫的守秘人。
而那个最大的秘密，
关于他脆弱的秘密，
也成了悬在她头顶的、
不知何时会落下的……
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三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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