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的另一条浮现在脑海：如果情绪极度低落，必须告知，不能独自承受。
告诉她？告诉他她现在很难受，很害怕，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在他已经被工作和家族压力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不。她做不到。
矛盾的情绪撕扯着她。一方面，她记得自己的承诺，记得他崩溃的眼泪；另一方面，根深蒂固的“不配感”和“怕添麻烦”的心理，让她再次选择了封闭。
时间在雨声和内心的挣扎中一点点流逝。祁夜换好衣服下来了，是一身舒适的家居服。他走到客厅，看到周芷宁还蜷在沙发上，姿势几乎没变，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了一下。
“不舒服？”他问，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一丝疲惫的紧绷。
周芷宁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抬头：“……没有。”
“该吃药了。”祁夜提醒道，走向药柜，拿出钥匙。
周芷宁嗯了一声，慢慢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他身边。她接过他递来的药盒和水杯，动作有些迟缓。
祁夜看着她低头服药的侧脸，苍白的，没有血色的，长长的睫毛垂着，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今天似乎格外沉默，格外……脆弱。他心中的烦躁和因为工作而生的戾气，不知怎的，稍稍退去了一些，被另一种更熟悉的、揪心的担忧所取代。
他想起了林医生上次与他沟通时的话：“周小姐目前处于非常脆弱的重建期，药物和心理治疗都在起效，但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消耗能量。她需要稳定的、支持性的环境，尤其需要感受到来自您的、不含附加条件的接纳。即使您自己也有压力，也请尽量尝试，在她面前，将‘管理者’和‘保护者’的角色，与‘伴侣’的角色做一些区分。简单的陪伴和倾听，有时比解决问题更重要。”
他今天……似乎做得不够好。他被外界的麻烦搅得心烦意乱，把情绪带回了家，甚至可能……无意中忽略了她细微的变化。
周芷宁吃完药，把水杯放在桌上，低声说了句：“我有点累，先回房了。”便转身想走。
“等等。”祁夜叫住了她。
周芷宁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祁夜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低垂的眼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因为下雨，心情不好？”他的声音放低了些，试图更柔和。
周芷宁依旧摇头，声音细若蚊蚋：“真的没有。”
祁夜沉默地看着她。他能感觉到她在抗拒，在退缩，在用沉默筑起一道墙。这让他感到一阵无力，也有一丝被排斥的恼火。但他强行压下了这些情绪，想起了“契约”，想起了自己的承诺。
他伸出手，不是强迫她抬头，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周芷宁的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住了。
“契约里说，”祁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如果你情绪不好，必须告诉我。无论是担心我，还是因为别的任何事。芷宁，看着我。”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恳求。
周芷宁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眼眶有些泛红，眼神里充满了挣扎、脆弱，还有一丝被他看穿后的狼狈。
“我……”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哽咽，“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烦。因为工作，也因为……我。”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我好像……还是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祁夜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果然，她还是感觉到了，并且把压力归咎于了自己。
他没有立刻否认或安慰，只是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沙发边坐下，然后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侧身面对着她。
“我是很烦。”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坦诚，“外面的确有很多麻烦事，有些甚至是我父亲在背后施加压力。”
他承认了。这让周芷宁的眼泪流得更凶。
“但是，”祁夜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这些麻烦，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选择了你’。这是我做的决定，可能带来的后果，我心知肚明，也愿意承担。这跟你‘好不好’，‘是不是麻烦’，没有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说：“你说你不知道努力有没有意义。那我告诉你，对我来说，意义就是每天回家，能看到你在这里，能看着你按时吃药，能看着你……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哭出来，而不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做最坏的决定。”
他的目光深邃，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周芷宁，你活着，你在这里，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意义。其他的麻烦，我会解决。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遵守你的承诺，努力活着，并且……试着相信我，在我面前，不用假装‘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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