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在雨天忘记带伞,像删除程序般抹去不喜欢的天气。
>直到那天我撑伞站在教室门口,才明白她删除的不仅是雨天——还有十七岁胸口那团淤青般的秘密。
>“你觉得我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你?”多年后她在屏幕那端问。
>窗外南方的雨正敲打玻璃,像我当年不敢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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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突然砸下来的。
南方的雨季,像个蛮不讲理的醉汉,前一刻还只是天边闷闷的灰,顷刻间就泼得天地混沌一片。那雨点子砸在走廊外光秃秃的水泥地上,噗噗作响,溅起浑浊的水花,瞬间就把地面洇成深一块浅一块的尿布色。空气里那股子尘土被浇透的腥凉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带着点铁锈和苔藓混合的怪味儿。下课铃早哑了火,教学楼里的人声稀稀拉拉,像退潮后的滩涂。我杵在走廊尽头,手里那把长柄伞沉甸甸的,伞尖杵着湿漉漉的水磨石地,水珠儿顺着深蓝的伞布往下爬,聚在我脚边,洇开一小摊不规则的水印子,像谁无声的叹息。
又来了。这该死的、心照不宣的程序。她必定忘,我必定等。好像只要固执地把伞、雨衣、甚至天气预报从她那本就不甚精密的日常程序里彻底删除,那些湿漉漉、阴沉沉、让人心烦意乱的玩意儿,连同她心里头想逃避的什么鬼东西,就真能像被格式化的垃圾文件,从生命里彻底消失。屁咧!这顶多算个西西弗斯式的自我安慰,推石头上山,滚下来,再推。结果?不过是让每个雨天都黏糊糊地拉长,终点毫无悬念地落在我和这把破伞身上。
脚步声来了,有点急,还有点乱。她跑过来,带着点微喘,额前几缕碎发被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可怜巴巴地贴在光洁的额角。蓝白校服外套的肩头,洇开几块深色的水渍,像拙劣的拓印。她在我面前刹住脚,没看我,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手里那根磨得有点发亮的伞柄上,然后眼皮一耷拉,盯着自己那双白色球鞋尖上溅的泥点子,像个等待宣判的小学生,安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今天,”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走廊里荡开,平平的,底下压着点无可奈何的疲惫,“要不要一起走?”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唰地亮了亮,嘴角咧开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好啊!” 那笑容,像阴云裂了条缝,阳光迫不及待地泼洒出来。
这笑,曾经是我顶顶看不惯的。太亮,太晃眼,太……没心没肺。好像太阳永远挂在她家后院,乌云都绕着她走。我把这归咎于自己天性里对过分张扬玩意儿的膈应。我们这故事的开场白,可一点儿也不阳光明媚。
高一开学,寄宿。老掉牙的宿舍楼,八个刚离了窝的丫头片子被塞进鸽子笼。铁架子床吱呀作响,活像下一秒就要散架。头顶那台老吊扇,哼哧哼哧转着,风小得像垂死之人的喘息,连下铺那层密实的蚊帐都吹不透。空气是凝滞的、饱和的,年轻身体散发的汗味儿,混杂着各种廉价洗发水和香皂的甜腻,像一块湿透了的厚棉布,死死糊在脸上,吸口气都带着沉甸甸的粘腻感。我蜷在上铺自己的蚊帐堡垒里,后背的汗早把薄T恤洇透了,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刘海湿漉漉地糊在额头上,带来一丝虚假的凉意,转眼就被新冒的汗珠子覆盖。我闭着眼,装死,耳朵却支棱着,捕捉着下铺那片嗡嗡嘤嘤的私语。
“……诶,你们知道不?咱这届,有个初中就响当当的人物。” 一个室友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那点打探到秘密的兴奋劲儿。
又是她。这名字像个臭石子,咚一声砸进我装睡的死水里,烦躁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没完没了。
“苏晴嘛!谁不晓得?盘靓条顺,成绩好得吓死人,回回坐火箭上年级第一!她妈可是咱市里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家长会代表发言常客!电视上都见过!那派头,啧啧!” 另一个声音无缝衔接,理所当然的艳羡里带着点酸溜溜的劲儿。
“可不嘛!人家那才叫命!投胎是门技术活!”
蚊帐里闷得像个蒸笼。那些初中就灌满耳朵的、千篇一律的关于苏晴的彩虹屁和八卦,像苍蝇一样嗡嗡响。优秀的妈,体面的家,开了挂的人生——这金光闪闪的背景板,托起一个同样闪闪发光的苏晴,似乎天经地义。我呢?我的“映像”?在那个灰扑扑的年岁,大概只被粗暴地封装进“普通班”、“闷葫芦”、“没啥存在感”这类灰头土脸的标签里,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间无声传递。从来没人,用那种温温吞吞、满是爱意的调调,为我织过哪怕一小片能挡挡风的茧壳。
就在那闷得能拧出水来的嘈杂里,一个画面“唰”地刺破记忆的薄膜,无比清晰地扎进脑子里。也是这么个飘着细雨的早晨,初中。我的心情跟那天色一个德性,灰蒙蒙,沉甸甸,脚步拖沓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雨丝细细的,沾湿了额发,凉飕飕的。身后不远,谈笑声像锥子似的扎过来,是苏晴和另一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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