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外间守夜的老太监张起麟(康熙特意安排的老成持重之人)立刻警醒,挑灯走了进来。
弘历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书往被子里塞,但哪里来得及!张起麟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本“禁书”的封面。
“四阿哥!您…您怎么敢看这等杂书!”张起麟又惊又怕,声音都变了调。这要是让皇上或师傅知道了,他这老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弘历小脸煞白,心知闯了大祸。但他强自镇定,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哭求,反而坐起身,直视着张起麟:“张谙达,我知道错了。但这书…并非一无是处。”
张起麟一愣:“四阿哥,这可是禁书!里面尽是些权谋诡计…”
“谙达,”弘历打断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书中是有权谋,但也有忠义!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忠义无双!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曹操虽被世人诟病,但其用人唯才,屯田养兵,难道不是治国之策?皇玛法常教导孙儿,读史使人明智。这《三国演义》虽非正史,却道尽了乱世之中的人情百态、兴衰成败。孙儿读它,是想看看,除了圣贤书上的大道理,这世间还有怎样的智慧与选择。”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张起麟听得目瞪口呆,他伺候过不少皇子皇孙,从未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有如此见地,能把“看禁书”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却又发人深省!他心中的惊惧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是叹服,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张起麟沉默了半晌,最终长叹一声:“四阿哥,您…您说得老奴竟无法反驳。此书…确有可取之处。但此事万万不可声张!老奴今夜就当没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书捡起来,犹豫了一下,又塞回弘历手中,压低声音:“只是…四阿哥,千万要小心,莫要让皇上和师傅们知晓!夜深了,您…您也早点安歇吧。”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弘历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弘历捧着失而复得的书,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小小的得意。他赌对了!知识的力量,有时比身份更能说服人。他更加确信,这《三国演义》里,藏着圣贤书里学不到的、活生生的帝王术!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几天后,弘历在课堂上与师傅讨论《资治通鉴》中汉末群雄割据时,不小心顺口引用了《三国演义》里“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名句。虽然立刻改口,但这句明显出自“杂书”的话,还是引起了严厉的汉学师傅徐元梦的警觉。
徐元梦是出了名的方正古板,立刻将此事报告给了康熙帝。康熙帝闻讯,眉头紧锁。他深知《三国演义》这类书对少年心性的影响,更担心弘历沉迷其中,荒废了正经学业。
“传弘历!”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当弘历忐忑地走进乾清宫暖阁时,发现康熙帝端坐御案后,徐元梦侍立一旁,案上赫然放着他那本心爱的《三国演义》!
“弘历,”康熙帝目光如炬,“徐师傅说,你竟在课堂上引用此等稗官野史之言?朕让你读圣贤书,治国平天下的大道,你倒好,去看这些讲权谋诡计、惑乱人心的东西?”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徐元梦一脸严肃,等着看这位“学霸”阿哥如何受罚。
弘历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却没有惊慌失措。他抬起头,迎着康熙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沉稳:
“皇玛法息怒!孙儿知错,不该在课堂之上引用杂书之言,乱了规矩。但孙儿读此书,并非为学诡诈,而是…而是想向皇玛法请教一个困扰孙儿已久的问题!”
“哦?”康熙帝眉头一挑,“什么问题?”
弘历挺直腰板,目光灼灼:“皇玛法,《三国演义》里,曹操、刘备、孙权,皆是一时枭雄。曹操雄才大略,用人唯才,扫平北方;刘备仁德布于四海,得人心;孙权坐断东南,善用周瑜、鲁肃。为何最终却是看似最弱、最无根基的司马氏得了天下?这其中的道理,圣贤书上未曾明言,孙儿百思不得其解,恳请皇玛法解惑!”
康熙帝愣住了。他原以为弘历会认错求饶,或者辩解此书无害,却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从书中提炼出如此深刻、如此关键的一个历史问题!这个问题,直指政权存续的根本——**合法性、继承人与政治智慧**!
康熙帝沉默了。他看向弘历的目光,从最初的严厉,渐渐转为复杂,最后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赏!这孩子,不仅看了,而且看进去了,更看到了深处!他问的不是权谋,而是**兴亡之道**!这份思考的深度和提问的胆识,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过了许多朝臣。
“好!问得好!”康熙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弘历,你能由此一问,足见你读书用心,善思!起来说话!”
康熙帝让弘历起身,竟真的开始为他剖析魏蜀吴三家的得失,以及司马懿家族如何隐忍布局、最终摘取胜利果实的关键。他结合大清开国的历史,讲八旗制度、讲笼络人心、讲平衡之道、讲培养继承人…这一番讲解,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听得弘历如痴如醉,连一旁的徐元梦都听得入了神,忘了“禁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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