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的盛夏,紫禁城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闷热与低气压中。金川战事再起(第二次金川之役),耗费巨大却进展缓慢;云贵总督明瑞征缅失利,兵败自刎的噩耗传来,更是雪上加霜。养心殿里,弥漫着汤药的苦涩气息和一种无形的焦躁。富察皇后已薨逝多年(乾隆十三年),继后那拉氏(辉发那拉氏)虽在,但帝后之间关系微妙,远不及当年。年近花甲的乾隆皇帝,鬓角已染霜华,独自承受着帝国重担和丧子(皇次子永琏、皇七子永琮早夭)失妻的隐痛,脾气变得越发阴晴不定。
这天午后,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乾隆因前线战事不利,又在奏折中看到几处令他恼火的错漏,心烦意乱,索性丢下朱笔,起身踱步到殿门口,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出神。一阵裹挟着雨丝的狂风猛地灌入殿内,吹得殿内烛火摇曳,几份摊开的奏章哗啦啦被卷落在地。
侍立在殿角的年轻三等侍卫和珅(时年约二十岁),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迅速而无声地将散落的奏章一一拾起,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放回御案。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显慌乱。乾隆瞥了他一眼,并未在意。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乾隆忽然心血来潮,想移驾去不远处的雨花阁散散心,看看雨景。他懒得招呼远处伺候的太监总管,直接对离得最近的和珅吩咐道:“备伞,随朕去雨花阁。”
“嗻!”和珅躬身应命,声音清亮。他飞快地从殿门旁的伞筒里抽出一把最大的油纸伞,撑开,然后小步快跑,抢先一步踏入殿外的瓢泼大雨中,稳稳地站在乾隆身侧偏后的位置,将伞面恰到好处地倾斜,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皇帝头顶和半个身子,而他自己大半个肩膀瞬间就被暴雨淋透!
乾隆抬步走入雨中,那伞如同长了眼睛,始终稳稳地罩在他头顶,风雨不透。他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侍卫。只见和珅身姿挺拔如松,双手紧握伞柄,手臂稳得没有一丝晃动,雨水顺着他俊朗的脸颊和湿透的侍卫服不断流下,他却目不斜视,神情专注而恭谨,仿佛淋雨是天经地义。
主仆二人沉默地走在被雨水冲刷得光洁的青石板宫道上。快到雨花阁时,一阵更猛的横风卷着雨浪扑来!和珅手腕猛地一沉,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看那沉重的伞面就要被风掀翻,冰冷的雨水即将泼向皇帝!
千钧一发之际,和珅低喝一声,腰腹发力,硬生生将伞柄往回一拽,同时身体巧妙地一转,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风口!狂风挟裹着雨水狠狠砸在他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油纸伞剧烈晃动,却终究没有脱手,牢牢地护住了伞下的乾隆!
乾隆甚至能感觉到那风浪的力度,但身上却只溅到零星几点雨水。他看着和珅瞬间湿透的后背和被风刮得凌乱的发辫,心中微微一动:这侍卫,倒有几分机灵和忠心。
雨花阁内,乾隆凭栏远眺。雨幕中的紫禁城,红墙黄瓦若隐若现,别有一番苍茫气象。但前线失利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他望着阁檐下如注的水帘,想到阵亡的将士,想到虚耗的粮饷,想到朝中那些只会歌功颂德、遇事却束手无策的庸臣,一股无名火又升腾起来,忍不住低声自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愠怒:
**“庸碌误国!前线将士浴血,粮饷转运艰难,户部那帮人却连个账都算不明白!云南的亏空,至今没个交代!真是一群…一群…”**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解气的词。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间隙,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在他身侧响起:
**“皇上息怒。典守者不得辞其责!此乃圣贤明训。”**
乾隆猛地转身!说话的,正是那个为他撑伞、此刻浑身湿透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年轻侍卫和珅!
“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盯着和珅,眼神锐利如鹰,“你说说,何解?”
和珅不卑不亢,躬身答道:“回皇上!《论语》有云:‘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户部掌天下钱粮,云南官吏守土有方,前线粮饷转运、后方亏空清查,皆其分内之责!事有不协,责无旁贷!岂能推诿塞责,徒令圣心忧劳?” 他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更关键的是,他精准地戳中了乾隆此刻最核心的愤怒点——**官员的失职与推诿**!
乾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一个三等侍卫,竟有如此见识?能引《论语》,能切中时弊?而且是在这样狼狈(浑身湿透)的情况下,镇定自若地说出这番道理!这份沉稳、机敏和才学,在那些死气沉沉的侍卫中,简直是鹤立鸡群!
“你叫什么名字?读过书?”乾隆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探究。
“奴才钮祜禄·和珅,镶蓝旗满洲。曾就读咸安宫官学。”和珅恭敬回答,心中却如擂鼓。他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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