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的初冬,北京城笼罩在胜利的狂热与肃杀的寒意交织的氛围中。历时四年的平准平回之役(平定天山北路的准噶尔部与南路的回部大小和卓叛乱),以清军的彻底胜利告终!天山南北广袤的土地,正式纳入大清版图,定名“新疆”,意为“故土新归”。这是乾隆“十全武功”中意义最为重大的一役,彻底解决了困扰清帝国西北边疆近百年的心腹大患。
紫禁城张灯结彩,太和殿前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被俘的回部叛酋大小和卓(波罗尼都、霍集占)的亲信头目,五花大绑,在八旗精兵的押解下,垂头丧气地走过长长的御道,匍匐在冰冷的金砖之上。乾隆身着明黄色龙袍,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接受着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他目光扫过阶下那些来自天山南北、草原戈壁的俘虏,扫过殿前肃立的满蒙汉王公大臣,胸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帝王豪情!开疆拓土,超越皇祖!这“十全老人”的功业,此刻达到了辉煌的顶点!
为了彰显这“千古未有之奇功”,乾隆决定效仿汉唐,为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绘制功臣像,悬于宫中,垂范后世。地点,就选在了毗邻西苑(中南海)、刚刚修葺一新的**紫光阁**。
紫光阁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与殿外的寒风凛冽形成鲜明对比。数十位宫廷画师在巨大的画布前挥毫泼墨,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定边将军兆惠、定西将军富德、参赞大臣明瑞、阿里衮等一百位功臣的英姿。他们或顶盔贯甲,策马扬鞭;或弯弓搭箭,气吞万里;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背景是巍峨的天山、辽阔的草原、或是激战后的城池。每一幅画像都充满了英雄主义的磅礴气势,彰显着大清帝国的赫赫武功。
乾隆兴致极高,几乎每日都要亲临紫光阁督看进度。他有时会指着兆惠画像上那道被箭矢擦过的面颊伤疤,对随行的和珅(此时已是户部尚书、御前宠臣)感慨:“爱卿你看,此乃伊犁河谷血战所留!兆惠以数千孤军,被数万叛匪围困黑水营三月!弹尽粮绝,杀马为食,煮弓弦充饥!犹能力战不退,真乃我大清铁血柱石!” 和珅立刻躬身附和,将兆惠的英勇事迹添油加醋地颂扬一番,引得乾隆频频颔首。
“还有富德,”乾隆又指向另一幅画像,“千里奔袭,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漠,直捣叶尔羌!生擒叛酋妻孥!扬我国威于绝域!” 他眼中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芒,“此役之后,天山南北,永为我大清藩篱!朕之功业,当与汉武唐宗比肩!”
和珅恰到好处地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平定准噶尔回部告成太学碑》文稿:“皇上文治武功,旷古绝今!此碑文雄浑壮阔,字字珠玑,必将与功臣画像一同,光照千秋!” 乾隆接过文稿,看着上面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尤其是那句“**扫穴犁庭,永靖边陲**”,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喧嚣达到顶点时,一个来自草原深处的悲鸣,如同冰锥般刺破了紫光阁温暖的幻象。**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正月,紫光阁功臣画像落成大典。阁内张灯结彩,金碧辉煌。一百幅栩栩如生的功臣画像悬挂于四壁,在烛火映照下,更显威武庄严。乾隆亲自主持典礼,在京的王公贝勒、文武重臣、蒙古藩王、回部伯克(首领)济济一堂,气氛热烈而肃穆。
典礼进入高潮,乾隆亲自为画像揭幕,并接受群臣的朝贺。颂圣之声如潮水般涌来。就在此时,一位身着蒙古亲王袍服、年约六旬的老人,排开众人,踉跄着走到御座阶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并非按礼节叩拜,而是抬起头,老泪纵横,用生硬的汉语,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令满堂皆惊的悲呼:
**“皇上!奴才斗胆…求皇上开恩!给准噶尔…给准噶尔留条活路吧——!”**
整个紫光阁瞬间死寂!所有的颂扬声、丝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老亲王身上——**喀尔喀蒙古赛音诺颜部亲王,额琳沁多尔济!** 他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裔,在平定准噶尔战役中,曾率蒙古骑兵助战。
乾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冰冷锐利:“额琳沁!今日乃庆功盛典,你此言何意?!”
额琳沁多尔济仿佛豁出去了,他重重地以头叩地,泣不成声:“皇上!奴才…奴才的部众,刚从伊犁河谷收拢牲畜回来…那里…那里已经不是人间了!是…是地狱啊皇上!” 他抬起满是泪痕和灰尘的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悲痛,声音嘶哑颤抖:
**“尸骨!到处都是尸骨!堆成了山!填满了河谷!老的…少的…男人…女人…孩子…连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放过!河水是红的!草原被烧光了!方圆几百里…闻不到一丝活气!连狼群…连狼群都被撑得走不动路了!皇上!那不是打仗…那是…那是屠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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