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泣血的控诉，如同惊雷在紫光阁内炸响！那些挂在墙上的、威风凛凛的功臣画像，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透出了一股森然的血腥气！兆惠、富德…这些画像上的英雄，他们的赫赫战功背后，是额琳沁口中那堆积如山的尸骸和染红的河流！
“住口！” 乾隆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额琳沁！你竟敢在如此盛典之上，妖言惑众，诋毁王师！诅咒国运！你…你疯了不成？！”
“皇上！奴才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额琳沁悲愤地仰起头，指着墙上兆惠的画像，“兆惠将军…他是英雄！他守住了黑水营！可…可后来呢？皇上！您可知道，为了报复被围之仇，为了震慑回部，大军所过之处，是下了‘**屠城令**’的啊！凡持械抵抗者杀！凡不剃发易服者杀！凡…凡身高超过车轮的男丁…皆杀啊皇上！这不是奴才说的！是…是奴才手下亲兵，从清军丢弃的文书里捡到的！” 说罢，他竟从怀中颤抖着掏出一张沾着污迹、字迹潦草的残破纸片，高高举起！上面隐约可见“**剿洗**”、“**男丁过车辙者尽戮**”等触目惊心的字眼！
紫光阁内一片哗然！虽然许多人心知肚明西北战事的残酷，但如此赤裸裸的屠城命令证据被当众揭露，还是第一次！蒙古王公们面露戚容，回部伯克们则惊恐地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兆惠、富德等在场的功臣将领，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和珅反应极快，厉声喝道：“大胆额琳沁！竟敢伪造军令，污蔑朝廷重臣！扰乱大典！来人！将这疯癫老朽拖出去！” 几名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立刻上前。
“且慢！” 乾隆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他死死盯着额琳沁手中那张残破的纸片，又扫过满堂神色各异的王公大臣。他知道，额琳沁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准噶尔部反复无常，叛服不定，尤其阿睦尔撒纳反复叛乱，早已耗尽了乾隆的耐心。为了彻底根除后患，永绝西陲之患，他在战争后期，确实默许甚至直接下达过极其严酷、几近种族灭绝性质的命令！兆惠、富德等人，不过是执行者。
但此刻，在紫光阁的庆功盛典上，在百幅功臣画像的注视下，他绝不能承认！帝国的荣耀不容玷污！“十全武功”的光环不容质疑！尤其是，不能让这些刚刚归附的蒙古、回部首领，看到帝国的“虚弱”和“忏悔”！
“额琳沁多尔济！”乾隆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压迫感，“你年迈昏聩，听信谣言，妄言惑众，亵渎功臣，本应严惩！念你祖上有功，你自身也曾效力军前，朕格外开恩！削去亲王爵位，降为贝勒！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半步！至于这张…”他目光如刀般刺向那张残破的纸片，“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废纸，也敢污朕之目？！李玉！拿去烧了！”
“嗻！”太监总管李玉立刻上前，一把夺过额琳沁手中的纸片，看也不看，就在旁边的烛火上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迅速吞噬了那页承载着血腥真相的残纸，化作几片灰烬，飘落在地。
额琳沁多尔济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浑浊的老泪无声流淌，口中喃喃：“活路…给条活路…” 他被侍卫粗暴地拖了出去。紫光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飘散的纸灰，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乾隆缓缓坐回御座，脸上恢复了平静，甚至重新挂上了一丝威严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插曲从未发生。他端起酒杯，朗声道：“跳梁小丑，不足挂齿！众卿，随朕共饮此杯，为我大清拓土开疆之伟业，为紫光阁百位功臣之英姿，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惊魂未定的王公大臣们如梦初醒，慌忙举起酒杯，山呼万岁。颂圣之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热烈，却也更加空洞和刻意。紫光阁内，重新被“荣耀”的光环笼罩。兆惠、富德等人的画像，依旧威风凛凛。只是那画像上英雄的眼眸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
典礼结束后，乾隆独自在养心殿西暖阁坐了许久。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由史官呈上的《平定准噶尔方略》初稿。文稿中，详细记录了战役的经过，歌颂了将士的英勇，强调了叛酋的狡诈凶残，却对战争中清军对平民的杀戮、对投降部落的残酷处置，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甚至隐晦地将一些屠杀归咎于“乱兵所为”或“叛匪内讧”。
乾隆提起朱笔，沉吟片刻。他想起额琳沁那张悲愤的脸，想起那张被烧毁的纸片，想起伊犁河谷可能存在的尸山血海…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掠过心头。但很快，这丝情绪就被更强大的意志所取代。他蘸满朱砂，在文稿中几处可能引起后世“误解”的敏感段落旁，重重地批下：
**“此段措辞含糊，易生歧义。当以彰显王师仁义、叛酋自取灭亡为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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