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北京的官场风波尚未完全平息,一纸新的任命已经落在了林则徐的案头。他被外放为江苏淮海道,紧接着又先后升任江苏按察使、布政使,后来更是被特旨授职为东河河道总督。这一连串的调动,将他从言官的清要位置,一下子推到了地方行政和工程实务的第一线。而摆在他面前最紧迫的,不是官场的倾轧,而是肆虐的洪水。
江南,这片被冠以“鱼米之乡”美誉的土地,河流纵横如织,是大清帝国的粮仓和财赋重地。然而,每年夏秋之际,上游暴雨,江河涨溢,脆弱的堤坝便常常溃决,淹没良田,摧毁村庄,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治理水患,是历任地方官最头疼,也最容易栽跟头的事情。
林则徐上任不久,就遭遇了一场数十年不遇的大水。消息传来时,他正在衙门里批阅公文。外面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属官们七嘴八舌,有的建议赶紧写奏折向朝廷报灾请求赈济,有的则主张先稳住官仓,防止饥民暴动。
林则徐“啪”地一声合上公文,站起身来,脸色凝重:“等奏折送到北京,洪水早就吞掉半个州县了!备轿,不,备马!立刻去堤上!”
幕僚们吓了一跳,连忙劝阻:“大人,外面风雨太大,堤坝危险啊!”
“危险?”林则徐一边快速脱下官袍,换上便于行动的便服,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在衙门里坐着是安全,可堤坝后面成千上万的百姓怎么办?河工们还在堤上顶着,我这当官的,能躲在后面?”
他带着几个随从,冒着倾盆大雨,骑马直奔最危险的河段。道路泥泞不堪,马匹几次打滑,一行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林则徐毫不在意。到了堤上,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浑浊的河水像一头咆哮的黄色巨兽,猛烈冲击着单薄的堤岸,随时可能破堤而出。无数河工和征调来的民夫,正扛着沙包、木桩,在泥水里拼命加固。
林则徐跳下马,立刻加入了指挥的行列。他不再是那个坐在书房里的翰林,也不是那个在朝堂上慷慨陈词的御史,他成了一个满身泥水的现场总指挥。他询问老河工水情,查看堤坝的薄弱处,调度物资和人手。他的靴子陷在泥里,官服下摆沾满了泥浆,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也顾不上擦。
一个随从小心翼翼地撑起伞想给他挡雨,却被他一把推开:“大家都淋着,我有什么特别?!”
他看见几个衣着明显好些的小吏,躲在临时搭的草棚里指手画脚,立刻沉下脸,厉声喝道:“都给我出来!到堤上去!若是堤垮了,这草棚第一个被冲走!”
那几个小吏吓得连滚爬爬地冲进了雨幕。总督大人都亲临一线,谁还敢偷懒?林则徐的以身作则,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抢险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干劲。
然而,林则徐深知,临时抢险只是治标,根除水患必须治本。而治本的最大障碍,往往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治河款项的贪腐。
河工经费,是一块流着油的大肥肉。从朝廷拨下来的银子,经过层层克扣,到了实际工程上,往往十不存五。用的材料是劣质的,雇的民工是敷衍的,这样的工程,如何能抵挡滔天洪水?
林则徐决心要啃下这块硬骨头。他不动声色,开始明察暗访。他换上普通文士的衣衫,带着一两个绝对亲信的随从,沿着河堤步行勘察。他不找地方官员陪同,专找那些在河边住了几十年的老农、老船工聊天,给他们递上烟袋,听他们唠嗑。
“老哥,这段堤去年不是刚修过吗?怎么今年看着还是这么单薄?”林则徐指着一段明显是新土堆砌,却显得松松垮垮的堤岸问。
老船工吧嗒着烟,叹了口气:“修?那是糊弄鬼哩!官老爷们拉几车烂泥巴往上一堆,就算修了。银子啊,都进了他们口袋喽!听说光是买‘糯米汁’(古代用于加固堤坝的材料)的钱,就够修十里好堤了,可您看看,这土里哪有一粒糯米?”
林则徐心里一沉,又连续问了几处,情况大同小异。他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回到衙门,他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他召集所有相关官员和工程承包商,当众宣布,要彻底清查近年所有河工账目,并且要亲自验收工程物料。他盯着那几个面色发白的官员,冷冷地说:“诸位,这堤坝后面,是万家灯火,是无数身家性命。谁敢在这上面动手脚,吸民脂民膏,就是千古罪人!本官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的清廉和强硬是出了名的,几个心中有鬼的官员吓得魂不附体。林则徐毫不手软,一连查办了数个贪腐官员,追回了不少赃款。他立下新规:所有工程款项,必须张榜公布,接受百姓监督;所有采购物料,必须由他指派的可靠之人验收。
一时间,江苏官场震动,那些习惯于在河工上捞油水的蠹虫们,恨得牙痒痒,私下里骂他是“林扒皮”,断人财路。但百姓们却拍手称快,称他为“林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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