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道光十八年(1838年)的冬天,北京城格外寒冷。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紫禁城的琉璃瓦,卷起地下的残雪,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湖广总督衙门的官舍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林则徐心头的凝重。他刚刚接到来自京城的密友书信,知道朝堂之上关于禁烟的争论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放下书信,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那封措辞激烈的奏折已经呈递御前,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的是皇帝的决心,更是国家的命运。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宣呼:“圣——旨——到——!湖广总督林则徐接旨!”
来了!林则徐心中一凛,整了整官袍,快步走出房门,在庭院中面北跪倒。宣旨太监展开明黄色的绢帛,用特有的腔调朗声宣读。当听到“兹特授尔为钦差大臣,关防一体,驰驿前往广东省,查办海口事件,所有该省水师,兼归节制”时,尽管早有预料,林则徐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一下,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充满。
“钦差大臣”!这意味着皇帝赋予了他先斩后奏、权宜行事的绝对权力,可以调动广东一切军政资源。但这权力不是荣耀,是烫手的山芋,是压向肩头的千钧重担。他要去的地方,是鸦片流毒的源头,是中外势力交织碰撞的漩涡中心,是帝国最敏感、最危险的火山口。
接旨谢恩后,林则徐回到书房,久久沉默。夫人郑淑端端着茶进来,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担忧地问:“此去广东,祸福难料,夫君……”
林则徐握住夫人的手,目光坚定:“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行事关国运,皇上以此重任相托,则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纵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一闯。”
他没有太多时间准备。陛辞(向皇帝辞行)时,道光皇帝殷切又忧虑的神情还历历在目。离京那天,天色未明,送行的同僚寥寥无几。大多数官员对这份“美差”避之唯恐不及,谁都知道,此事成则青史留名,败则身败名裂,甚至可能成为朝廷平息外衅的替罪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壮的气氛。
林则徐没有多言,登上马车,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毅然踏上了南下的征途。车轮碾过北方冻得坚硬的土地,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这是一次不寻常的旅程。他没有像一般高官那样前呼后拥、沿途扰民,而是轻车简从,命令各地州县不得铺张迎送。他利用旅途的时间,做了两件事:
一是思考策略。他深知,广东的鸦片贸易盘根错节,牵扯到庞大的利益集团——走私的洋商、包庇的官吏、本地的豪强、甚至还有用水师船只参与走私的官兵。硬来不行,必须谋定而后动。他在颠簸的车厢里,不断在纸上写下查禁的要点、步骤,以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和对策。
二是体察民情。车队经过直隶、山东、安徽、江西,一路向南。他时常命车队停下,自己走下马车,与路边的老农、驿站的差役、市集的商贩攀谈。他问收成,问物价,更问他们对鸦片的看法。
“唉,别提了,官老爷,”一个在田头歇息的老农摇着头,“咱村里好几个好后生,沾上那东西,田也荒了,家也败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那些洋船啊,就泊在伶仃洋上,像水上的阎王殿,专门收人魂魄哩!”一个从广州那边过来的行商心有余悸地说。
越往南走,听到关于鸦片的惨剧就越多,林则徐的心情就越发沉重,同时,禁烟的决心也愈发如钢铁般坚定。他看到了民间的深重苦难,也感受到了底层百姓对禁烟的期盼。这不再是京城朝堂上的奏折辩论,而是沉甸甸的现实。
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道光十九年(1839年)正月二十五日,林则徐的官船终于抵达广州天字码头。
广州,这座帝国唯一的通商口岸,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华。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各国商船桅杆如林,其中就夹杂着那些被称为“浮动棺材”的鸦片趸船。空气中混杂着香料、茶叶和海水的咸腥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奢靡而腐败的气息。
出乎所有广东官员的意料,钦差大臣的行辕并没有立刻响起喧嚣的拜会之声。林则徐到达后,并未急着接见地方大员,更没有召见洋商,而是下令:行辕紧闭,谢绝访客。
这道命令让整个广州官场和洋商圈子瞬间炸开了锅。
大小官员们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位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准备大刀阔斧,还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些与鸦片利益有牵连的官员,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打探消息。
洋商们,尤其是那些最大的鸦片贩子,如英国颠地洋行的老板颠地等人,起初并不以为意。他们见识过太多清朝官员,无非是想要点贿赂,装装样子。他们聚在商馆里,喝着葡萄酒,嘲笑着这位新来的“铁差大人”(他们故意念错),认为他也会像以前那些官员一样,最终在白银面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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