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着酒杯,走到耶律大石面前。这位年轻的林牙,正独自坐在角落,自斟自饮,眉头紧锁,仿佛与这喧嚣的宴席格格不入。
“大石林牙,”蔡攸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外臣…敬你一杯。”
耶律大石抬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静静地看着蔡攸。他端起酒杯,并未起身:“太傅…何故敬我?”
“敬…”蔡攸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敬林牙…胸中丘壑!敬林牙…眼中山河!敬林牙…肩头…那副无人能替的重担!”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耶律大石心头!
耶律大石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蔡攸,仿佛要将他看穿!蔡攸这番话,直指他内心最深处的抱负与忧虑!他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这个宋使…如何得知?!
蔡攸迎着他锐利的目光,坦然举起酒杯:“大石林牙,这杯酒…敬你!敬你…无论身处何境,心志不灭!敬你…纵使前路荆棘,亦能…踏出一条生路!”他仰头饮尽!眼中竟有泪光闪动!那是知晓历史结局后,对这位末路英雄最深沉的敬意与…悲悯!
耶律大石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蔡攸眼中那抹复杂难辨的泪光,听着那如同预言般的话语,心中翻江倒海!他沉默良久,最终,缓缓举起酒杯,对着蔡攸,重重一碰!
“谢…太傅!”他声音低沉沙哑,仰头饮尽!烈酒入喉,如同滚烫的誓言!这一刻,两个灵魂,在历史的洪流边缘,在醉眼朦胧的宴席之上,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超越国别的共鸣!
蔡攸放下酒杯,环视着厅中众人。耶律延禧的鼾声,萧奉先的谄笑,耶律淳的落寞,萧干的豪迈,耶律大石的深沉…这一切,在他眼中交织成一幅悲壮而苍凉的画卷。他不再是那个冷眼旁观、运筹帷幄的棋手。他只是一个…知晓结局,却无力改变的看客!一个…为这些即将走向各自悲剧命运的英雄与枭雄,感到深深悲痛的…凡人!
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与悲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与堤防!他踉跄着,走向醉倒在主位的耶律延禧。看着那张在睡梦中犹带笑意的脸,想着他未来的囚徒生涯,蔡攸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哽咽:“陛下…保重…”
他又走到萧干面前。这位正拍着桌子高唱契丹战歌的北院大王,歌声粗犷豪迈,充满了对草原的热爱与对敌人的蔑视。蔡攸上前,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如同兄弟般!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如同岩石般坚硬的力量与灼热的体温!
“萧大哥…保重!”蔡攸在他耳边低语,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萧干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用力回抱着他:“蔡兄弟!哭啥!大老爷们!喝酒!唱歌!杀金狗!痛快!”
蔡攸松开他,又走向耶律淳。这位南院大王正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侧影孤寂。蔡攸走到他身边,同样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他!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僵硬,以及那深藏于傲慢外表下的…脆弱与不甘。
“大王…保重!”蔡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耶律淳身体微微一颤,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蔡攸抱着,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眼神更加复杂难明。
最后,蔡攸走到耶律大石面前。这位年轻的林牙,依旧端坐如松,眼神沉静地看着他。蔡攸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他未来那漫长而孤独的西征之路,看到了他建立西辽的辉煌与最终的陨落。他张开双臂,同样给了耶律大石一个紧紧的拥抱!这个拥抱,带着无尽的敬意、惋惜与…无声的祝福!
“林牙…保重!”蔡攸在他耳边,用尽全身力气,低声说道,“无论…前路如何…心之所向…即是归途!”
耶律大石身体猛地一震!他感受着蔡攸双臂传来的力量,听着那如同箴言般的话语,眼中那深潭般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与…了然,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蔡攸的后背。
“太傅…珍重。”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蔡攸松开他,已是泪流满面。他环视着厅中这些即将被历史洪流吞噬的英雄与枭雄,胸中如同堵着一块巨石,闷痛难当。他端起酒坛,仰头痛饮!任由辛辣的烈酒混合着苦涩的泪水,一同滚入腹中!
这一夜,蔡攸醉了。醉得彻底,醉得酣畅淋漓!他不再是那个冷血的上位者,不再是那个精于算计的权谋家。他只是一个知晓命运、却无力回天的穿越者!一个…为这些注定走向悲剧的英雄们,流下真情泪水的…凡人!
松涛阁内,灯火摇曳。醉倒的君王,豪饮的武将,沉默的智者,以及那个泪流满面、真情流露的宋国使臣…共同构成了一幅苍凉而悲壮的画卷。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人能挡。而此刻的泪水与拥抱,或许…是这冰冷命运中,唯一残存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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