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汴京，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运河上漕船如织，码头上人声鼎沸，一派承平气象。然而，当那艘悬挂着“枢密使蔡”玄色帅旗、通体包裹黝黑铁甲、船舷两侧炮口森然的巨大楼船缓缓驶入汴河码头时，喧嚣的市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瞬间低了下去。岸上行人纷纷避让，商贩噤声，连河中的漕船也慌忙摇橹让开水道。楼船如沉默的巨兽，犁开浑浊的河水，带着未散的硝烟与江南的血腥气，稳稳靠岸。
蔡攸踏下舷板。他身披玄色蟒袍，风尘仆仆，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疲惫。江南祖坟被毁、祖父曝尸的惨状，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心神。随行的亲兵甲胄铿锵，肃杀之气弥漫，引得码头上的闲人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蔡府那两扇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朱漆金钉大门早已洞开。管家蔡福率领一众管事、仆役，垂手恭立阶下，大气不敢出。然而，当蔡攸的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仆从，落在门内时，他紧绷的神经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面，悄然融化。
门廊下，光影交错处，十位身怀六甲的夫人，如同十朵姿态各异、却都盛放到极致的牡丹，正翘首以盼。
为首的王蕴之，身着一袭降红蹙金云纹褙子，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月白纱衫。她腹部浑圆高耸，几乎要将那精致的云纹撑开，行动间需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她面容温润如玉，因孕气更添丰腴，一双秋水明眸此刻水光潋滟，定定地望着归来的夫君。那目光里有担忧，有思念，更有即将为人母的沉稳与期待。她是蔡攸的正室嫡妻，是这偌大蔡府的女主人，此刻虽步履蹒跚，却自有一股端凝的气度，如同定海神针。
在她身侧，朱映雪一身火红骑装，英姿飒爽不减，只是那紧束的腰身早已被高高隆起的腹部取代，如同怀揣着一座小山。她一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那里曾是她悬挂马鞭的位置，如今却只能扶着沉重的腰身。眉宇间惯有的锐气被一种奇异的柔光笼罩，见到蔡攸，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带着几分不羁的笑。
卢雪晴身着素雅的月白襦裙，腹部同样隆起，却显得更为纤细。她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此刻见到蔡攸，清冷的眉眼间也漾开一丝暖意，微微颔首。崔明玉、张雨竹、郑观音、李师师、柴二娘、梁红玉、张雪莹……或着华贵宫装，或穿利落劲服，或素雅如莲，或明艳似火，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那无法忽视的高耸腹部，以及脸上那份混合着母性光辉与久别重逢喜悦的殷切。
“夫君！”王蕴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在侍女搀扶下，艰难地向前迎了两步。
蔡攸心头猛地一热，连日来的阴霾被这声呼唤驱散了大半。他快步上前，在众夫人身前站定。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思念的脸庞，最终落在王蕴之那圆润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他的嫡系血脉。
“蕴之……诸位夫人……”蔡攸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旅途的疲惫，却难得地卸下了平日的深沉与威严，流露出真切的关怀与激动，“我……回来了。让你们……久等了。”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王蕴之的手背上，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冰冷的心底泛起暖流。他目光逐一扫过其他夫人隆起的腹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与即将为人父的激动，“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王蕴之反手握住蔡攸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只盼着夫君平安归来……孩子们，也等着见他们的爹爹呢！”
府内气氛既紧张又喜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与药草气息。回廊下，数名经验丰富的稳婆垂手侍立，神情肃穆。太医院派来的几位御医，正低声讨论着什么，案几上摊开着脉案和药方。侍女们脚步轻快却有序，捧着热水、软巾、参汤等物，穿梭于各院之间，如临大敌，却又带着迎接新生命的喜悦。
数日后，一场春雨洗过汴京，天空澄澈如洗。蔡府内，那份蓄积已久的紧张与期待，终于达到了顶点。
清晨，王蕴之正在用早膳，忽觉腹中一阵紧似一阵的坠痛袭来，手中的玉碗“啪”地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快！快传稳婆！夫人要生了！”贴身侍女惊叫起来。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蔡府的宁静。王蕴之所居的“蕴福堂”内外，气氛骤然凝重。厚重的锦帘垂下，隔绝了内外。内室中，王蕴之压抑的痛呼声断断续续传出，伴随着稳婆沉稳的指挥声和侍女们急促的脚步声。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药草味，丝丝缕缕从门缝中溢出。
外厅，蔡攸背着手，焦灼地踱步。他脚下名贵的波斯地毯，几乎被他踏出一条深痕。他面色紧绷，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不时投向那紧闭的房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清里面的情形。手中下意识地捻着一串紫檀佛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次听到内室传来妻子压抑的痛呼，他的心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权势滔天又如何？此刻，他也只是一个在产房外无能为力、等待命运宣判的普通丈夫、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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