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如同阴霾,笼罩在“天工”基地的玻璃工坊上空,已经持续了月余。
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失败品,无声地诉说着过程的艰辛。原本斗志昂扬的工匠们,脸上也渐渐染上了疲惫与困惑。每一次开窑前那微弱的希望,总被浑浊、多泡或脆裂的现实无情击碎。即便他们对杨昭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面对这接二连三的挫败,信念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燃料、纯碱、石英砂……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如今却仿佛都扔进了那熊熊窑火,只换来一堆堆无用的废料。
王铁锤看着最新一炉出炉的、依旧布满气泡的暗绿色疙瘩,重重地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大手狠狠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他娘的!这玩意儿比打铁造火铳难上百倍!到底是哪里不对?!”
李醇也眉头紧锁,望着窑火出神:“公子所说的‘透明如水’……莫非真是仙家手段,非我等凡人所能企及?”
连最为沉稳的老窑工赵师傅,也忍不住对杨昭进言:“公子,是否……暂且搁置?耗费实在太巨,不若等日后材料更精、窑炉更善时再试?”他的话语委婉,但意思明确——该止损了。
杨昭站在窑前,跳动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两点执拗的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玻璃的价值,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临门一脚的艰难。他知道问题大概出在哪里——配方比例的细微差异、杂质(尤其是铁杂质)的影响、熔炼温度与时间的不足、以及最关键却容易被忽略的退火工艺。但知道方向与精准掌控,隔着巨大的鸿沟。
他没有责怪工匠们的动摇,只是沉默地走到那堆失败品前,再次拿起一块仔细端详。这块的边缘,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透明感,虽然内部依旧充满了令人绝望的气泡。
“不。”杨昭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在山洞工坊内清晰地回荡,“不是仙家手段,是物理,是化学,是火与土的学问。我们离成功,只差一层窗户纸。”
他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带着倦容和疑虑的脸:“诸位,我知道大家辛苦了,也心疼耗费。但正因已投入如此之多,此刻放弃,前功尽弃,那些耗费才真正成了沉没的成本,毫无价值!而我们若能成功,眼前这一切损耗,将来一日回首,不过九牛一毛!”
他走到石板前,拿起木炭,重重地在之前调整过的配方上画了一个圈:“此次,我们不再微调。纯碱比例,再提升两成!石英砂,用我新设计的‘水选法’反复淘洗五遍!不惜工本,务求至纯!熔炼时间,延长至八个时辰!火力,给我加到极限!我要这窑火,亮如白昼,热可熔金!”
“此外,”杨昭语气一顿,指向旁边一个新建的、结构更复杂,带有层层隔热和缓慢降温设计的退火窑,“熔炼完成后,玻璃液不入冷水,不任其速冷,必须立即转入此窑,严格控制温度,让其缓冷一日一夜!此步,名为‘退火’,至关重要,关乎成败!”
这是他根据回忆,补上的最后一块,也可能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急速冷却会导致内部应力不均,使玻璃脆裂,而缓慢退火则能消除应力,使其坚韧。
工匠们看着杨昭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感受着他话语中破釜沉舟的气势,心中的疑虑竟被这股强大的信念一点点驱散。是啊,太子殿下从未错过!他说只差一层窗户纸,那就一定是!
“干了!”王铁锤第一个吼了出来,撸起袖子,“老子就不信,这沙石还能比百炼精钢还硬气!”
“对!听公子的!”李醇也振作精神。
赵师傅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老夫这就去盯着淘洗石英砂,定然一粒杂质不留!”
整个工坊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再次高速、精密地运转起来。这一次,每个人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完美,不敢有丝毫懈怠。投入的燃料前所未有,鼓风的声音震耳欲聋,窑炉的温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连站在数丈之外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
八个时辰的漫长等待,对于工坊内的每一个人都是煎熬。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无人交谈,只有火焰的咆哮和风箱的喘息。
熔炼时间终于到了。窑火渐熄,但高温依旧逼人。王铁锤和两个壮硕的学徒,穿着浸湿的厚棉服,戴着特制的石棉手套,用巨大的长柄铁钳,小心翼翼地将那灼热滚烫的坩埚从余温尚存的窑炉中夹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坩埚之内!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那坩埚中的物质,不再是之前那种晦暗粘稠或充满气泡的模样,而是一汪略显粘稠、呈现出淡淡黄绿色的、仿佛融化的琥珀般的液体!它在坩埚中微微晃动,虽然颜色还不够纯净,但……竟然有了几分“液”感,而非“浆”感!最关键的是,肉眼可见的大气泡似乎少了很多!
“快!退火窑!”杨昭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厉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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