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许国公府。
夜色深沉,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月,唯有府邸深处一间密室窗棂缝隙间,透出几点摇曳的烛光,如同黑暗中窥视的兽瞳。
宇文化及披着一件暗紫色的锦袍,未戴冠冕,长发随意披散,与他平日里在朝堂上那副勋贵子弟的倨傲模样截然不同。他手中把玩着一支玉如意,指尖在冰冷的玉面上反复摩挲,眼中跳跃着一种混合着贪婪、恐惧与疯狂的光芒。
坐在他对面的,是其弟宇文智及,以及两位身着常服,却难掩行伍之气的将领——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和元礼。几人面前案几上的酒菜几乎未动,气氛压抑而诡秘。
“消息确实吗?”宇文化及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那颤抖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某种极致的兴奋。
宇文智及压低声音,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千真万确!宫中传出的消息,陛下已在命人加紧修缮龙舟,督促沿途州县准备供奉,南巡江都,就在今冬或明春!父亲(宇文述)留守东都,这随行的禁军……”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意味。皇帝远离京师,深入江南,护驾的禁军,尤其是他们宇文家影响力深厚的骁果军,将成为决定性的力量。
司马德戡闷哼一声,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重重顿在案上,脸上满是戾气:“陛下近年来愈发暴戾,动辄诛杀大臣,三征高句丽,死伤无数,国库耗尽!如今又要南巡,劳民伤财,这天下……嘿!”他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那声冷笑已说明一切。
元礼也接口道:“不错,军中弟兄早有怨言。关中子弟,谁不想家?跟着陛下一次次远征、巡幸,离乡背井,赏赐却越来越少,还要受那些阉宦监军的气!再这般下去,只怕……”
宇文化及听着他们的抱怨,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他知道,军心已乱,怨气已生,这就是他的机会!他放下玉如意,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二位将军的苦处,我宇文家岂能不知?”宇文化及的声音充满了蛊惑,“陛下……确实已非明主。我等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岂能甘心?”
他顿了顿,观察着司马德戡和元礼的神色,见他们虽未明确附和,但眼神闪烁,显然意动,便继续加码:“江都,远离关中,乃是孤悬之地。陛下若在江都久驻,或……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故意含糊了“闪失”的含义,“这随行的十数万骁果精锐,以及江都的财富,该当如何?难道要跟着这艘破船一起沉没吗?”
宇文智及适时补充,语气带着煽动:“二位将军皆是军中翘楚,若能把握时机,与我宇文家同心协力,他日……富贵功名,岂在话下?总好过如今这般,战战兢兢,不知何时便大祸临头!”
赤裸裸的暗示,如同毒蛇吐信。
司马德戡与元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野心与恐惧交织的火焰。他们久在军中,深知杨广已失军心,跟着皇帝,前途渺茫,而依附势力庞大的宇文家,尤其是手握部分禁军统领权的宇文化及,似乎是一条险中求富贵的捷径。
“许国公(宇文化及袭爵)有何打算?”司马德戡压低声音,终于问出了关键。
宇文化及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暂无具体打算,但需未雨绸缪。请二位将军回去后,暗中联络信得过的军中弟兄,尤其是关中籍的军官,多叙乡情,共诉……苦闷。待到了江都,看清形势,再相机而动!记住,此事关乎你我身家性命,务必谨慎,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我等明白!”司马德戡和元礼肃然应道。
密议又持续了片刻,主要是一些细节的交待和相互试探的盟约。直到子夜时分,司马德戡和元礼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许国公府。
密室中只剩下宇文化及兄弟二人。
宇文智及难掩兴奋:“大哥,此计若成,这大隋的江山……”
“噤声!”宇文化及厉声打断,尽管在密室,他依旧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此事关乎九族性命,岂可妄言!杨广虽渐失人心,但余威犹在,且太子近来动作频频,不可不防。我等只需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江都,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喃喃自语:“杨广啊杨广,你自恃雄才,视天下如玩物,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你身边的‘忠臣’反噬?这锦绣江山,你坐得,我宇文家……难道就坐不得?”
野心的藤蔓,在这黑暗的滋养下,疯狂地滋长、蔓延。
……
然而,宇文化及绝不会想到,就在他与司马德戡、元礼密谋的同时,许国公府外,几个看似寻常的“更夫”、“乞丐”和“醉汉”,正以某种特定的规律,记录着出入府邸的人员和时间。
其中一名“影字营”的暗哨,借着整理身上破旧棉袄的机会,将一枚小小的、用特殊药水书写了信息的蜡丸,塞进了墙角一个毫不起眼的鼠洞缝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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