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深处,层林尽染秋色。
李靖牵着那匹青骢马,行走在一条显然经过人工拓宽、夯实的山道上。道路两旁,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原始丛林,而是被有规划地清理出视野开阔的缓冲地带,一些关键位置的巨木被砍伐,树桩却并未移除,反而被削尖了顶部,形成简陋却有效的障碍。以他专业的军事眼光,一眼便看出这些布置的用意——防止敌人借助林木隐蔽接近,并迟滞可能的骑兵冲锋。
“这绝非寻常山匪所能为。”李靖心中暗忖,神色不变,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周遭的一切。
越往里走,人工斧凿的痕迹便越明显。山路并非笔直,而是巧妙地依循山势,在一些拐角处,他甚至能察觉到几处极其隐蔽的、疑似暗哨的位置。虽未见到人影,但那若有若无的被窥视感,让他确信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对方的眼中。
行至一处隘口,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相对平坦开阔的山谷,谷口设有木石结构的寨墙,虽不算高大巍峨,却搭建得异常牢固,棱角分明,绝非胡乱堆砌。更令李靖目光一凝的是,那寨墙的某些关键部位,竟然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颜色,质地看似与岩石无异,却又带着明显的人工浇筑痕迹,异常坚实。
“此乃何物?”李靖心中惊疑,他走南闯北,见识过各种城防工事,却从未见过如此材质的墙体。
寨门敞开,有士卒值守。李靖放缓脚步,仔细观察这些守门的兵卒。
他们并未穿着统一的制式铠甲,大多身着便于山林活动的灰色或土黄色劲装,外面套着简易的皮甲。但他们的站姿、眼神,却让李靖暗自心惊。两人立于门侧,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视前方,锐利而警惕,绝非普通兵痞或山贼那种散漫或凶戾。另外四人分为两组,在寨门内外交替巡逻,步伐沉稳有力,动作协调,彼此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呼应距离,确保视野无死角。他们手中的兵器也并非杂七杂八,而是统一制式的长矛,矛尖在秋阳下闪烁着寒光,保养得极好。
“令行禁止,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李靖在心中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这区区几名守门士卒所展现出的纪律性和精气神,已然超过了他所见过的绝大多数大隋府兵,甚至不亚于一些边军精锐。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牵着马,坦然向寨门走去。
“站住!何人?所为何事?”一名守门的小头目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伸手拦住了他。其余几名士卒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李靖停下脚步,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用的是游历士子的身份:“在下李药师,关中人士,游学至此,久闻终南山景色奇峻,更有高人隐士,特来拜访游历,并无恶意。”他刻意略去了真实姓名和官身。
那小头目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腰间的佩剑和背后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囊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那匹虽不起眼却神骏内敛的坐骑,眼神中闪过一丝审视。眼前此人,气度沉静,步履稳健,绝非普通文人。
“既是游历,便请遵守此地的规矩。”小头目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警惕,“不可去往标注‘禁地’之处,不可滋扰居民,不可打探军……嗯,打探山寨事务。若有违反,休怪我等不讲情面。”
“自然,入乡随俗,在下省得。”李靖点头应下。
小头目这才侧身让开,示意他可以入内。
踏入寨门,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李靖心中剧震。
这哪里是他想象中的匪巢?
只见山谷内,屋舍俨然,虽然大多是木石结构,却排列得整整齐齐,街道虽为土路,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寻常山寨的脏乱污秽。更令他惊讶的是,街道上往来的“山民”,无论是扛着农具的,还是提着篮子的,脸上大多带着一种……平和甚至满足的神情?而非面黄肌瘦、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
几个孩童追逐嬉笑着从街道跑过,笑声清脆,看到身着陌生服饰的李靖,也只是好奇地多看几眼,并无惧色。路边甚至还有一些妇人在摆卖山货、野菜,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秩序井然的集市。
“安居乐业……”这四个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李靖脑海。他难以想象,在一个被朝廷视为“匪巢”的地方,竟能看到如此景象!
他的目光越过民居区,望向山谷深处。那里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潺潺的水流声。他信步走去,远远便看到一片被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里面有几座造型奇特的窑炉正冒着滚滚浓烟(水泥窑和铁匠工坊),以及依靠水力驱动的简易机械(可能是水力锻锤或磨坊)。虽然看不清具体在制作什么,但那繁忙而有序的场面,那远超普通村落甚至一般郡县的“工业”气息,让他再次感到震撼。
“此间主人,所图非小啊……”李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能将一个山寨治理得如同世外桃源,还能发展出如此规模的工坊,这绝非等闲之辈。那“风王”,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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