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信终于停下手,看向她,眼神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无奈?“温小姐,你想多了。我把信给你,只是因为你需要一份工作来抵房租,而你的专业恰好合适。仅此而已。”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信的内容和写信人,我确实大致了解。这些信……当年并未完全送到我祖母手里,有些被截留了,有些是后来才零星发现的,一直收在那个匣子里。我知道写信的人姓温,但也仅此而已。直到看到你的简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逻辑通顺。但温念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平静太刻意了,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或者说,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那你祖母……”温念忍不住追问,心脏揪紧,“她……她后来怎么样了?她和我祖父……”后面的话她问不出口了。结局不是明摆着吗?祖母嫁给了别人(周怀信的祖父),生儿育女,才有了周怀信。而她的祖父,也另娶他人(她的祖母王秀珍),才有了她父亲,才有了她。一段典型的、被现实碾碎的旧式爱情悲剧。
周怀信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祖母她……很多年前就过世了。至于她和那位温先生的事情,”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漠,“那是上一辈人的往事,我并不清楚细节,也无意深究。”
无意深究?温念看着他。真的吗?如果无意深究,为何要如此珍重地收藏这些“失败”的信件?甚至专门找人(尽管是抵债)来修复整理?这本身不就是一种“深究”吗?
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周怀信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地划下了一道界限:他知道,但他不想谈。至少,不想和她这个“温静安的孙女”谈。
温念捏着那封珍贵的信,失魂落魄地重新回到阁楼。坐在书桌前,看着满匣子的破碎纸页,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之前看这些信,是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唏嘘和好奇。现在再看,感觉全然不同了。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祖父年轻时的呼吸和心跳,沉重地压在她的指尖。而那个收信的“锦云卿卿”,也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旧时代的符号,她变成了周怀信的祖母,一个有了具体面容和后代、与她自己产生了诡异联系的真实存在的人。
这种联系,让她无法再置身事外。
修复工作忽然变得意义非凡,也压力陡增。她不再仅仅是为了抵房租而完成一项任务,她是在试图打捞一段属于她自己家族的历史碎片,一段被刻意遗忘和掩埋的过往。她迫切地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样炽热的感情,为何会走向“失败”的结局?那个“勿再犹豫”的恳求,为何最终变成了这满匣子的沉默?
工作的动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几乎废寝忘食地投入到修复工作中。
清理污渍、软化纸张、拼接碎片、填补缺损……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极其小心,倾注了全部的心神。实验室里学到的专业技术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但她投入的情感,却远超任何一次项目。她像是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试图从这些残破的纸片里,辨认出祖父年轻时的脸庞,聆听到他未曾说出口的后续。
周怀信提供了她所需的所有工具和材料,甚至额外添置了一些更专业的设备。他偶尔会上楼来看看进度,但从不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一会儿,或者放下一些水果点心,然后默默离开。他对修复技术本身似乎很感兴趣,有时会问一些专业问题,但一旦话题稍有触及信的内容,他就会立刻缄口不言,或者巧妙地转移开。
这种刻意的回避,反而更加激发了温念的好奇心。她开始更加仔细地在信里寻找线索。
信的内容是零散的,时间顺序也是混乱的,需要她一点点拼接。
有的信充满激情,详细诉说着思念和计划:“……已托友人购得两张赴港船票,虽舱位简陋,然足以蔽体。抵港后转道南下,天地广阔,总有我辈容身之处。听闻南洋需大量教习中文之先生,我一身所学,当可谋生,必不令你吃苦……”
有的信则充满焦虑和不安:“……家严似有所察觉,近日看守甚严,银钱亦被管控。然你我不必灰心,我已暗中变卖那只派克金笔,所得虽不多,亦可应一时之急。只是联络不便,恐需再冒险递信……万望谨慎。”
还有的信透着无奈和劝说:“……知你顾虑高堂,然乱世将至,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我等能保全自身,他日安定,再图回报养育之恩,未尝不可。锦云,时不我待啊!”
温念的心随着这一封封信而起起伏伏。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年轻的温静安,在动荡的时局和家庭的压力下,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将所有的希望都押注在爱情和逃亡上。他的计划听起来大胆甚至鲁莽,却又带着那个时代青年特有的理想主义和孤勇。
而那个叫周锦云的女子呢?从信的只言片语里,可以拼凑出她似乎出身于一个家教森严、可能颇有些地位的家庭(能住在有巷口、有玉兰树的宅院里),她本人似乎受过良好教育(能与温静安诗词唱和),但对私奔这件事,始终心存犹豫和恐惧,主要是放心不下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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