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澄偷走贺颂之照片的那天，是个闷热的午后。
光荣榜的玻璃被太阳晒得发烫，指尖按上去留下一小片模糊的蒸汽。照片上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蓝校服，眉眼清俊，轮廓已然有了青年的利落，但眼神还带着几分未脱的少年气。下面是清晰的黑体字：高三（1）班 贺颂之，保送A大。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响得她疑心全世界都听得见。目光慌乱地扫过四周——午休时分，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
指尖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罪恶的快感。她用小卖部买来的劣质一字起子，小心翼翼地撬开光荣榜侧面金属框的一个小角。那动作生涩又笨拙，起子好几次滑脱，在她食指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她顾不上疼，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小小的二寸照片上。
终于，缝隙足够大。她屏住呼吸，用指尖一点点地将那张照片从一堆优秀学生的笑脸里剥离出来。照片背面还粘着一点点胶痕，带着玻璃被晒透后的微热。
她迅速将照片塞进校服口袋，手心全是汗。又把金属框勉强按回原状，做完这一切，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后无人的小树林，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脸颊滚烫，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种破格行为带来的巨大刺激。
这是余澄十八年循规蹈矩的乖乖女人生里，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情。
第一件，是半个月前，她用一个新注册的、资料胡乱填写的男性QQ小号，搜索并添加了贺颂之的号码。验证信息填的是：“学长好，请教一道物理竞赛题。”
她没想到他会通过。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耐心解答了那个她翻遍题库找出来的、难度极高的题目。文字条理清晰，语气平和，没有一丝不耐烦。
对话框里，她这边是精心伪装的不露破绽的请教，他那边是简洁专业的回复。屏幕的光映亮她紧张又兴奋的脸。
她不敢多聊，问题目结束就仓促道谢下线。生怕多打一个字，就会泄露屏幕这边其实是个心跳如鼓的女生。
而此刻，她口袋里揣着他的照片。那是比隔着网络的交谈，更真实、更触手可及的靠近。
她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口袋里的照片。少年干净的眉眼，像是能驱散梅雨季所有的黏腻与沉闷。
她知道自己是谁。是成绩中上、长相清秀但绝不出挑、放在人群里立刻被淹没的高二学妹余澄。是老师眼里听话、父母眼里省心的好孩子。
而贺颂之，是校园里无人不晓的名字。成绩顶尖，长相出众，是连严厉的教务处主任提起都会缓和脸色的存在。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同样优秀的朋友和层出不穷的爱慕者。他温和，但那种温和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像山巅的雪松，清朗也疏离。大家私底下都叫他“高岭之花”。
她和他的人生轨迹，本该是两条平行线。最大的交集，或许只是某次月考后，她在布告栏前看排名，他正好站在旁边，她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又或是某个清晨，她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与他擦肩而过，听见他和朋友讨论着她完全听不懂的量子物理。
仅此而已。
可那颗名为暗恋的种子，是什么时候埋下的？是那次物理实验课，他作为优秀生代表来给他们做演示，修长的手指稳稳地调整着仪器，声音清润地讲解要点？还是更早之前，在校门口的奶茶店，他替忘了带钱包的同班女生解围，顺手又多买了一杯红豆奶茶，递给了刚好排在他后面、略显窘迫的她？
“顺便的，喝吧。”他当时笑了笑，眼神掠过她，并没有多停留。
她却为此心悸了一整个下午，空奶茶杯洗得干干净净，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好久都舍不得扔。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她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所有关于他的碎片，像守着一捧易碎的珍宝。而偷走照片和用小号加他，是她这场无声战争里，发起的最大规模的两次进攻，耗尽了她积攒多年的全部勇气。
之后的日子，恢复平静。
她偶尔还是会用那个小号，极其克制地问他一些问题。他每次都会回复，答案精准，从无赘言。她贪婪地看着对话框里跳出来的每一个字，反复咀嚼。
那张照片，被她藏在带锁的日记本扉页。每次翻开，先看到的都是他沉静的目光。这成了她高三枯燥备考岁月里，唯一甜蜜的秘密。
高考结束，她发挥得不错。填报志愿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志愿栏填下了他所在的A大。没有奢望能发生什么，只是觉得，能和他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走在同一片校园里，似乎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整个暑假，她都沉浸在一种微妙的期待里。
大学报道，军训，上课。全新的生活画卷展开，她却始终没有在校园里遇到过贺颂之。A大太大了，院系不同，年级不同，相遇的概率其实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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