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张弼在被羁押前,设法让人送出的最后一道消息。信中内容语焉不详,只反复提及“遭人构陷”、“圣意难测”,并恳请林文远看在同年之谊上,设法照拂其家小。
“构陷……构陷……”林文远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他与张弼相交多年,深知其为人虽不免官场习气,但绝非胆大妄为之辈。通政司那个位置,看似清贵,实则身处旋涡中心,多少双眼睛盯着?张弼是替他背后的某些人,或者说,是替他们这个无形的“圈子”,挡了箭,还是成了弃子?
“老爷,”大总管林孝垂手站在下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张大人之事,已然传开。府中……府中人心浮动,下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您看……”
林文远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厉声道:“议论?谁敢议论!传我的话下去,谁敢再嚼舌根子,议论朝堂之事,一律重责三十大板,撵出府去!”
“是,是!”林孝连声应道,腰弯得更低了。他跟随林文远多年,深知老爷此刻正处在气头和恐惧的交织点上。这番严令,与其说是为了整肃家风,不如说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自我防护。
“还有,”林文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立刻派人去张家……不,不要去!现在去,就是惹火烧身!”他烦躁地挥挥手,“看看外面有没有生面孔盯着我们府上?让各房的人这几日都安分些,无事不许外出!尤其是几位少爷,让他们闭门读书,谁也不许出去应酬!”
“老奴明白。”林孝躬身退下,脚步匆忙。
书房里只剩下林文远一人。他站起身,在铺着青砖的地上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窗外的蝉鸣此刻听来格外刺耳。他走到窗边,望向庭院中那株高大的银杏树,枝叶在烈日下纹丝不动,仿佛也凝固在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
张弼的倒台,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他林文远,乃至整个林家的脆弱。他们这些所谓的“朱门望族”,看似门庭显赫,根基深厚,实则不过是依附于皇权这棵大树上的藤蔓。平日里枝繁叶茂,风光无限,可一旦大树摇动,或者执斧钺者有意修剪,顷刻间便能枝残叶落,甚至被连根拔起。
“结党营私……”这四个字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官场之上,谁没有几个同乡、同年、座师?谁不经营自己的人脉关系?这本是心照不宣的规则。可一旦这规则被摆上台面,成为罪名,那就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祸。张弼的“党”,究竟包括了哪些人?他林文远,在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眼中,又是否被划入了这个“党”中?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帝王的喜怒,朝堂的风向,同僚的倾轧,任何一点变动,都可能让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这种悬丝而立的感觉,让他这位一向以沉稳着称的工部侍郎,也禁不住心惊肉跳。
三
林文远的严令并没能完全压制住府中的暗流。恐惧和猜疑如同潮湿墙角生出的霉斑,在不见光的地方悄然滋长。
下房区,仆役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聚在狭小闷热的屋子里,或是院中的井台边,窃窃私语声比白日更加密集。
“听说了吗?张大人府上已经被官兵围了,家产抄没,女眷都要发卖为奴哩!”一个粗使婆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既恐惧又有些畸形的兴奋。
“真的?造孽啊!张家小姐今年才及笄吧?花一样的年纪……”
“唉,这官宦人家,起高楼时宾客满门,楼塌了……真是转眼间的事。”
“咱们府上……不会受牵连吧?老爷和张大人可是……”
“呸呸呸!快闭上你的乌鸦嘴!主子们的事也是你能瞎猜的?”
“我这不是担心嘛……要是府上出了事,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角落里,王氏房里的两个心腹大丫鬟,金钏和玉钏,也凑在一起。
“太太从老爷书房回来,脸色难看得紧,晚膳都没用几口。”金钏小声道。
玉钏撇撇嘴:“能不急吗?太太的娘家,好像跟张家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吧?这要是细查起来……”
“嘘!慎言!”金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种事也是能浑说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安守“本分”。一些心思活络、或者本就与各房主子有些龃龉的下人,开始暗中活动。有人悄悄打听有没有门路调去别的、看似更稳妥的部门;有人则开始偷偷整理自己的细软,做着最坏的打算;更有甚者,往日受过责罚的,眼神里不免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只盼着这火能烧得再旺些,最好能殃及池鱼,让自己憎恶的主子也尝尝苦头。
林清轩所住的偏院,相对安静一些。但他从书房回来时,也明显感觉到路上遇到的下人,行礼时那份恭敬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揣测。他回到房中,阿桑正就着油灯为他缝补一件旧衫。见他面色凝重,阿桑放下针线,轻声问道:“少爷,外面……情形很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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