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轿子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厅堂外停下。引路的太监示意她下轿,低声道:“姑娘在此稍候,公公正在处理公务。”
林清韵站在廊下,寒风裹挟着雪花吹来,她拢了拢衣襟,安静地等待着。她能听到厅堂内隐约传来的谈话声,似乎是在议论某地漕运亏空之事,一个尖细的声音正在汇报,语气惶恐。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的声音停了。先前引路的太监出来,对她使了个眼色:“姑娘,请。”
踏入厅堂,一股暖融的、带着檀香和银炭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厅内布置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家具,多宝格里陈列着奇珍异宝,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正中的紫檀木嵌螺钿大师椅上,赵公公正端着一盏茶,慢慢地吹着浮沫。
他今日未穿蟒袍,只着一身深紫色的常服,但通身的气度却比那日在囚院外更显迫人。他并未抬头,仿佛林清韵的存在,还不如他手中那盏茶重要。
林清韵依着这些天学来的规矩,上前几步,在距离他约一丈远的地方,盈盈下拜,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声音清晰而平稳:“民女林清韵,叩见公公。”
赵公公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方才开口,声音在空旷华丽的厅堂里回荡,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规矩学得倒快。看来钱婆子,没白费心思。”
“是公公教导有方,钱婆婆尽心尽力。”林清韵垂首应答,不卑不亢。
“哦?”赵公公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如同实质般扫过,带着审视与评估,“抬起头来。”
林清韵依言抬头,目光却依旧低垂,不敢与他对视。她知道,在这种权势人物面前,过于直视的目光,可能被视为挑衅。
“说说看,”赵公公将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身体微微后靠,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你林家之事,杂家为何要插手?这满朝文武,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寡。杂家……似乎并无理由要做那雪中送炭之人。”
来了,真正的考验。
林清韵心知,此刻任何哭诉冤情、祈求怜悯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一个能让赵公公觉得“有用”的价值。
她深吸一口气,依旧保持着跪姿,声音却愈发沉静:“公公掌司礼监,提督东厂,日理万机,洞察秋毫。林家之事,于公公而言,不过沧海一粟。民女不敢妄言冤情,徒惹公公烦忧。”
她略微停顿,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需斟酌:“民女只是以为,世间万事,利弊权衡。救林家,于公公而言,或有三利。”
“哦?三利?”赵公公似乎来了点兴趣,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说来听听。”
“其一,可显公公仁德。”林清韵缓缓道,“朝野上下,皆言公公……威严深重。若公公此时能对一落魄文臣之家施以援手,哪怕只是保全其妇孺性命,亦足可彰显公公并非赶尽杀绝之人,有容人之量,怀恻隐之心。于公公清誉,或有裨益。”她巧妙地将“恶名”转化为“威严”,将他的插手美化为“仁德”之举。
赵公公不置可否,只是敲击扶手的手指节奏未变。
“其二,可断他人妄念。”林清韵继续道,“林家虽倒,然树大根深,门生故旧未必尽数离散。若有人借此生事,或可掀起波澜。公公若此时出手,既是施恩,亦是警告。表明此事已由公公接手,旁人若再想借此兴风作浪,便需掂量掂量,是否敢与公公为敌。此乃敲山震虎,可省却日后许多麻烦。”
她这是在暗示,保全林家,可以防止政敌利用林家残余势力做文章,将可能的隐患消弭于无形。
赵公公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一个小小女子,竟能看到这一层。
“其三,”林清韵的声音更轻,却更清晰,“民女愿为公公门下走狗,竭尽所能。民女虽愚钝,亦通些诗书,识得几个字,或可于文书整理、典籍查阅上,为公公效微末之劳。且,民女深知,公公身处高位,耳目虽众,然某些官宦内宅女眷之言谈风向,或有时……不及民女这般身份便利探知。”
这最后一点,是她思虑良久才决定抛出的。她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有文化、可处理文书,并且可能通过过往关系网探听一些内宅消息的“工具”。她深知,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信息往往是最宝贵的资源。而她这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在某些场合,反而可能成为一种不起眼的掩护。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银炭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赵公公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打量着林清韵,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林清韵跪在冰冷的地毯上,膝盖传来阵阵刺痛,后背却因为紧张而沁出细密的冷汗。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是能打动这只老谋深算的“黄雀”,还是会因为显得过于机心而引来杀身之祸。她就像那只小心翼翼接近蝉的螳螂,不知道身后的黄雀,何时会伸出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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