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捕捉到,赵宦官的心腹似乎提过,周文渊最近与某位亲王门下走动颇勤,而那位亲王,恰是赵宦官的政敌之一。又似乎,周文渊经手的某项典礼用度账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时机到了。
这一日,天色阴沉得厉害,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赵宦官下朝回来,面色比天色更加难看,径直入了书房,便再无声息。连平日里最得他信任的大丫鬟进去奉茶,都被厉声斥了出来。
府中上下,噤若寒蝉。
林清韵站在廊下,看着那丫鬟红着眼眶退出来,手心沁出薄汗。她知道,朝堂上的攻讦定然又加剧了。她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那寒气直灌入肺腑,让她打了个寒噤,却也奇异地镇定下来。
她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绉的衣襟,走到书房门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内间:“义父,韵儿可否进来,为您添盏新茶?”
里面静默了一瞬,随即响起赵宦官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进来。”
林清韵推门而入。书房内光线昏暗,只点了一盏灯,赵宦官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身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庞大而阴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她没有立刻去动那茶具,而是缓步上前,在距离书案五六步远处停下,屈膝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稳:“义父心烦,可是为了近日朝中那些不识时务之辈的聒噪?”
赵宦官缓缓转过身,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中审视着她,像鹰隼盯着猎物。“哦?你倒知道?”
林清韵垂下眼帘:“女儿愚钝,不敢妄议朝政。只是见义父劳心劳力,犹有宵小作梗,心中……不忍。”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目光迎上赵宦官探究的视线,“女儿或许……知道一人,或可暂解义父烦忧。”
赵宦官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脸上那惯常的、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淡去了几分。“说下去。”
“礼部员外郎,周文渊。”林清韵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此人昔年曾受先父些许恩惠,然林家蒙难,他避之唯恐不及,可见其人性情凉薄,首鼠两端。女儿偶然听闻,他近来与睿亲王门下往来密切,而睿亲王……”她适时住口,后面的意思不言自明。
赵宦官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更深沉地盯在她脸上,似乎在掂量她话语里的每一个字,以及她此刻的动机。
林清韵知道,空口无凭,不足以取信。她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先父在时,曾偶与家人言,周文渊其人,好金石古玩,尤嗜前朝玉器。当年他官职卑微,俸禄有限,却时常把玩一枚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螭龙佩,来历……颇为可疑。女儿猜想,以此人性情,既好此道,恐非止于那一枚玉佩。其所经手之典仪用度,或……未必全然干净。”
她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有指向性的线索,和基于人性的揣测。但这恰恰是最狠辣的地方。它给了赵宦官一个明确的靶子,和一个足以令人生疑的突破口。周文渊的“不干净”,若与睿亲王牵扯上,那便不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结党营私,是投向政敌的投名状!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赵宦官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剥开她的皮肉,直看到内里去。他在审视她的忠诚,她的价值,以及她这看似“大义灭亲”举动背后,那被绝望和野心淬炼出的狠绝。
许久,久到林清韵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赵宦官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你倒是……有心了。”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但林清韵知道,她这把“刃”,已经递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赵府表面依旧平静,但林清韵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赵宦官出入宫禁更加频繁,书房夜半时常有低语声。她如同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等待着那最终的结果,每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在第五日的黄昏,消息传来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傍晚,雪停了,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云层,给冰冷的庭院涂抹上一片惨淡的金红。林清韵正坐在窗前,就着最后的天光缝补一件旧衣,忽然听得前院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她的心骤然提起,针尖刺破了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落在素色的布料上,迅速泅开一小团暗色。她顾不上擦拭,猛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喧哗声很快平息下去,但一种异样的、混合着兴奋与恐惧的情绪,如同水波般在府邸里荡漾开来。有脚步声朝着她这小院的方向而来,是赵宦官身边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长随。
长随在门外站定,声音平板无波:“姑娘,主子爷让告知您一声,礼部的周文渊周大人,今日在朝会上被御史联名参劾,罪证确凿,已革职查办,投入天牢候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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