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收敛心神,恭声道:“大小姐思虑周全,小的佩服。小的这就去办。”
“且慢,”林清韵唤住他,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锦囊,递给郑奎,“这里面是几张京城‘宝通号’的银票,郑掌班奔走辛苦,拿去吃杯茶。往后,仰仗掌班之处尚多。”
郑奎略一推辞,便恭敬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心知数目不小,脸上笑容更真诚了几分:“谢大小姐赏!小的必定尽心竭力,为大小姐和干爹分忧。”
送走郑奎,书房内重归寂静。林清韵这才缓缓拆开那封密信,仔细阅读起来。信上详细罗列了余杭县今岁税银数额、漕粮转运份额、境内几家大户的底细,甚至包括王朴家中老母多病、长子正在备考秀才等琐碎信息。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无比,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县城,牢牢网罗其中。
她看着这些冰冷的文字,仿佛能看到王朴那张因常年伏案而略显憔悴的脸,能看到他得知自己有望升迁时的惊喜与忐忑,能看到他未来在县令任上,每一步都需仰仗京城这座“靠山”时的战战兢兢。一种奇异的、近乎掌控命运般的快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夹杂着庭院中残梅的冷香涌入,让她激灵了一下。窗外,天光已然大亮,仆役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井然有序,悄无声息。他们的一生,或许就如这院中的砖石,被更高层面的力量安排、挪动,自己却浑然不觉。
而她,林清韵,正在尝试成为那“更高层面”的力量之一。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心悸,旋即又被一种更强烈的兴奋取代。恐惧源于未知,而掌控,则能驱散恐惧。她回想起不久前,父亲因遭弹劾而在家中长吁短叹、束手无策的模样;回想起二房婶母为了几间铺子的收益,与账房先生勾心斗角的蝇营狗苟;回想起三妹妹清婉那与世无争、却也只能听天由命的苍白……那些,都是无力掌控自身命运的写照。
她不要那样。
接下来的几日,林清韵不动声色,通过郑奎这条线,将她的意志缓缓渗透出去。她指点郑奎如何与吏部经办此事的书吏“沟通”,如何利用西厂的暗线给那几位竞争者制造些许“小麻烦”,又如何让人在王朴那里,似无意又似有意地透露,京城有位贵人欣赏他的才干,让他静候佳音。
这过程如同对弈,她稳坐中军,调动着棋盘上那些看不见的棋子。每一个指令都需谨慎,既要达到目的,又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她甚至模仿冯保的口吻,给王朴去了一封措辞含糊却又暗示性极强的信,信中只勉励他“勤于王事,勿负圣恩”,落款处,却用了冯保赏赐给她的一枚私印的印痕。
时间一天天过去,朝中关于余杭县令人选的议论渐渐平息。吏部的呈文送到了司礼监批红,冯保按照与林清韵的约定,在那份建议由王朴补缺的文书上,轻轻画下了一个代表许可的记号。
消息传来的那日,是个阴天。染墨难掩兴奋地进来禀报:“小姐,余杭那边……王大人,不,王县令的任命文书,已经下达了!”
林清韵正在临帖,闻言,手腕稳稳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定”字。她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温毛巾,细细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
“知道了。”她淡淡道。
然而,当染墨退下,书房内只剩她一人时,她走到那面巨大的水银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眉眼依旧精致,气质却已截然不同。昔日那份属于闺阁千金的娇柔与明媚,似乎被一层若有若无的、名为“权力”的釉彩所覆盖,显得沉静而幽深。
她伸出手,虚虚一握,仿佛能感受到一条无形的丝线,从这深宅内院延伸出去,穿过重重宫墙,越过千山万水,最终缠绕在了千里之外那个七品县令的官印之上。
这感觉……令人沉醉。
她想起幼时读史,看到那些权倾朝野的后妃、只手遮天的权宦,曾心生鄙夷。如今自己初涉此道,才明白这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便如沾染鸦片,再难戒除。它能带来安全感,能实现意志,能让她在这危机四伏的朱门之内,乃至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拥有立足的资本和说话的底气。
但与此同时,一股寒意也如影随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与虎谋皮,与宦官为伍,干预朝政……任何一桩事发,都足以让她,让整个林家,万劫不复。冯保今日能助她,来日若利益相悖,亦能翻脸无情。那些被她“安排”的命运,焉知不会在某一日反噬?
得与失,风险与收益,恐惧与沉迷,在她心中激烈交战。镜中的女子,眼神复杂,既有初尝权柄的志得意满,亦有深陷泥淖的警醒不安。
“掌中丝……”她低声咀嚼着这个章回名称,唇边泛起一丝苦涩而决然的笑意,“既然已握住这丝线,便再无放手之理。是福是祸,是青云路还是无间道,总要走下去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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