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盖揭开,一股更浓烈的霉味冲出。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卷宗,数量并不多,与她想象中那场足以倾覆满门荣耀的滔天大案应有的规模,相去甚远。
她小心翼翼地,将最上面那一册拿起。牛皮纸封套上,一行墨字跃入眼帘:“景和十二年,吏部左侍郎林文谦谋逆案结案陈卷”。
“谋逆”二字,如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她的眼底。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稳住微微发颤的呼吸,才就着高窗透下的那点微弱天光,翻开了第一页。
卷宗内的记录,出乎意料的简略、干瘪。通篇是冰冷僵硬的公文笔触,罗列着所谓的“罪证”、“证词”以及最后的“判决”。没有细节,没有过程,只有结果。仿佛林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数十年的煊赫,最终只配得上这薄薄数页纸的交代。
她逐字逐句地读着,每一个字都看得极其缓慢,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缝隙。室内寂静,只闻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在耳膜上。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窗外天色渐渐由明转暗。小丫鬟早已被她打发到门外等候,这幽深的故纸堆里,只剩下她一人,与这些承载着无尽冤屈和阴谋的文字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她翻动纸页的手指,蓦地顿住了。
目光凝固在那一行证词记录上:“据宫中内侍王德禄供称,曾于景和十二年七月初三夜,亲见林文谦于府中私藏龙袍,并与门客密议,‘天下当归有德者’。”
王德禄?
林清韵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个名字……她记得。幼时在府中,似乎听父亲提起过此人,是宫中一个不甚得势的老太监,因嗜酒如命,好几次误事,差点被掌事太监打死,还是父亲偶然遇见,替他说了句话,才保下一条性命。父亲还曾叹息,说此人虽不堪大用,但念其年老,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过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样一个受过父亲恩惠、且名声不佳的内侍,他的指证,竟成了坐实父亲“谋逆”大罪的关键一环?
心中疑窦如藤蔓般滋生。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是物证记录:“查获绣五爪金龙明黄缎袍一件,玉带一条,置于林府书房暗格之内。”
记录到此,便戛然而止。没有描绘龙袍的形制、新旧、工艺,没有提及暗格的具体位置、开启方式,更没有说明是如何“查获”的。一切语焉不详,仿佛那件足以定人生死的龙袍,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一般。
她合上卷宗,背心泛起一阵寒意。这记录看似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可细细品味,却处处透着一种急于结案、不容辩驳的蛮横。就像一座精心搭建的纸屋,远看俨然,近看却处处是破绽。
她将这本卷宗轻轻放在一边,又拿起箱中另一册。这一册更薄,似乎是当年三法司会审的简要记录。她快速翻阅着,目光扫过那些千篇一律的“臣等以为”、“罪证确凿”、“依律当……”的字样,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真的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吗?
就在她几乎要被失望淹没时,几行不起眼的记录,再次抓住了她的视线。那是关于另一位“证人”的记载,记录着他曾“亲眼目睹”林文谦与边镇将领“往来密切,常有书信”。证人的名字,叫做胡万山。
胡万山……林清韵在记忆中飞快地搜索着。林家交往的圈子,多是清流文士、朝堂官员,与军伍中人虽非毫无往来,但也绝少深交。这个胡万山,名字透着市井气,绝非林家座上之宾。
她留意看了一眼记录胡万山证言的日期:景和十二年八月十五。
中秋之夜?
林清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清楚地记得,景和十二年的中秋,因江南突发水患,皇帝忧心民瘼,并未在宫中设宴,而是携几位近臣,轻车简从去了西郊的离宫“静思斋”,直至三日后方回銮!
此事当年虽未张扬,但父亲时任吏部侍郎,负责部分随行官员的遴选安排,曾在家中书房与幕僚商议至深夜,她因送去宵夜,恰好听到几句。父亲当时还感慨天子仁德,心系百姓。
一个本该在京城指证当朝侍郎“勾结边将”的证人,如何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数十里之外的西郊离宫附近,被皇帝随行的侍卫记录为“献瓜果的当地乡绅”?
除非……这个胡万山,有分身之术!
又或者,那所谓的证言,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捏造!连证人的行踪都未曾仔细核对,就敢白纸黑字写进定案的卷宗里!
一股混杂着愤怒、激动、与巨大讽刺感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紧紧捏着那页薄薄的纸,仿佛要将其捏碎。
她放下这册卷宗,再次拿起最初看的那一本,目光死死盯住关于内侍王德禄证言的那一行。
“景和十二年七月初三夜……”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努力地回忆着。七月初三……七月初三……那段时间,京城似乎发生了什么别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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