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清韵开始“协助”赵福核对一些不太紧要的往来账目。她看得极快,记忆力惊人,却从不深究,只偶尔就一些数额巨大的支出或收入,“好奇”地问上一两句。
“福伯,去年单单是城西那几处米铺,竟有如此多的盈余?真是生财有道。”
赵福不无得意地压低声音:“夫人有所不知,那几年漕运不畅,京中米价飞涨,咱们府上提前得了信儿,囤了不少……”
“哦?竟是如此。”林清韵恍然点头,心中却记下了“提前得信”、“囤积居奇”几个字。这背后,必然有权钱交易,操纵市场。
又一日,她看到一笔来自江南的巨额“炭敬”(节敬),数额之大,远超常例,且来自一个并非赵宦官嫡系的官员。
“这位王大人,倒是阔绰。”她似不经意地评论。
赵福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夫人,这您就不知道了。王大人那位公子,前年在京畿卫里闹出点事儿,差点丢了前程,还不是咱们老爷在宫里递了句话……”
买官鬻爵,干预司法。又一桩铁证。
她就像一只耐心的蜘蛛,悄无声息地在赵福这座信息宝库周围织网,每一次看似随意的交谈,每一次翻阅账目的机会,都让她收获一丝半缕有用的丝线。她将这些信息牢牢刻在脑子里,回到自己房中,再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寥寥几笔记在一本看似是诗词札记的册子里。
然而,赵福这里能接触到的,终究是外围。真正致命的证据,必然在赵宦官自己手中,或者,在他那个从不离身、连赵福都难以近前的首席幕僚,吴先生那里。
吴先生是个面容清癯、终日穿着半旧青衫的中年文人,沉默寡言,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是赵宦官的智囊,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都经由他手。府里的人都对他又敬又畏。
如何接近吴先生?这是个难题。此人几乎没有任何嗜好,不贪财,不好色,唯一的弱点,或许就是他那自幼体弱、寄养在京郊别院的独子。
林清韵不动声色地打探到,吴先生之子患有喘嗽之疾,每逢秋冬便加重。她想起自己林家旧部中,有一位擅治小儿杂症的老大夫,因受林家牵连,如今在城南开着一间不起眼的医馆,勉强糊口。
她让云袖暗中联系了这位老大夫,许以重金,并承诺将来若有可能,必为他洗刷污名,让他能重操旧业,光明正大地行医。老大夫念及旧主恩情,又见有平反希望,便答应下来。
随后,在一次吴先生因其子病情反复而显得格外焦躁时,林清韵“恰好”听说了此事,便“偶然”向赵宦官提起,说自己听闻城南有位老大夫,医术精湛,尤擅小儿病症,或可一试。
赵宦官对吴先生极为倚重,自然无有不允。吴先生起初尚有疑虑,但爱子心切,又见林清韵安排得周到周密,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请了老大夫。
几剂药下去,吴公子病情竟真的大有好转。吴先生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舒缓。他对林清韵的态度,虽依旧客气疏离,但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林清韵并不急于求成。她只是偶尔借着询问吴公子病情的由头,与吴先生说上一两句话,言语间流露出对人才的惋惜,对朝局不公的隐晦叹息,却从不提任何要求。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吴先生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机。
朝中的风,刮得越来越猛了。弹劾的奏章不再是隔靴搔痒,开始直接指向宦官集团把持朝政、贪污国库。太子殿下在几次听政中,虽未明确表态,但对那些弹劾的御史,多有温言勉励。
赵府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连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了霉头。
一日深夜,风雪交加。林清韵已卸了钗环,正准备歇下,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似乎有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她的心猛地一沉。
次日清晨,消息便如寒风般灌满了府邸的每个角落——赵宦官最得力的干儿子,掌管京畿卫一部分兵马的赵千,昨夜被都察院的人直接从府中带走,罪名是“贪渎军饷,纵兵扰民”。
府内顿时人心惶惶。赵宦官暴怒,砸碎了一套心爱的官窑茶具,书房里传来他嘶哑的咆哮声。所有人都明白,拿下赵千,只是一个开始,下一步,很可能就直指赵宦官本人。
林清韵知道,她等待的时机,到了。
她以安抚府中人心为由,主动去见了吴先生。吴先生独自坐在他那间堆满书卷的小院里,望着窗外枯枝上堆积的雪花,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灰败。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封刚刚收到的信,信笺的一角,隐约能看到京郊别院的标记。
林清韵没有绕圈子,她走到吴先生对面坐下,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先生,风雨将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吴先生猛地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射向她,带着审视与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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