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身早已被雪水浸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棉袄,头发凌乱地结着冰碴,脸上冻得青紫,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巨大的、同样湿透的包袱,整个人缩成一团,正不住地发抖。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
火光映照下,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憔悴、狼狈,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猛地亮了起来。
那眼神,林清轩一辈子也忘不了。是欣喜,是安慰,是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终点的释然,还有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的情感。
“公子……”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清轩愣住了。他认识她吗?搜遍记忆,也找不出关于这张脸的丝毫痕迹。
陈刚在一旁低声道:“我们发现她时,她几乎冻僵了,倒在哨卡外的雪地里。问她是谁,从哪里来,她只反复说认识公子,是来送东西的。”
那女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旁边的护卫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清轩的脸,像是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似的。她艰难地举起怀里那个沉重的包袱,递向他。
“公子……冷……药……”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牙齿还在打颤。
林清轩没有动。多年的变故和磨难,让他养成了绝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习惯。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太过蹊跷。
女子见他不动,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她笨拙地想要解开包袱的结,但手指早已冻得不听使唤,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一个护卫上前帮她解开了包袱。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几包用油纸层层包裹的药材,看形状就知道是金疮药和驱寒的姜桂;几件半旧的、但看得出絮了厚棉的冬衣;甚至还有一小袋珍贵的白米,以及一些耐放的干粮。
都是他们眼下最急需的东西。
值守房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火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堆物资上,然后又转向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她是谁?为何冒着生命危险送来这些?
林清轩的心头也是波涛汹涌。他走上前,拿起一包药材,确实是上好的金疮药,甚至比他们平日用的还要好些。他又看了看那几件冬衣,针脚细密,棉花絮得厚实均匀。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女子脸上。
“你是谁?”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女子仰头望着他,青紫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笑,却又像是要哭。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
“公子……不记得了么?我是……阿桑。”
阿桑?
林清轩在记忆中飞快地搜索着这个名字。
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是了,很多年前,林家还在鼎盛时期,府里似乎是有这么个小丫头。好像是母亲身边一个粗使婆子的女儿,性子闷闷的,不太起眼。他依稀记得,有一次他在花园里读书,有个小丫头偷偷躲在假山后面看他,被他发现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了。似乎……就是叫阿桑。
后来林家出事,树倒猢狲散,仆役们各自寻出路去了。他自身难保,哪里还会记得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在北地这苦寒的矿山,以这种方式重逢。
“阿桑……”他喃喃道,试图将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小丫头和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女子重叠起来。
“是,是我。”阿桑用力点头,眼中蓄满了水光,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我听说公子在这里……日子艰难,又下了大雪,就……就想着送点东西过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林清轩看着地上那个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包袱,看着她浑身湿透、冻得僵直的模样,完全可以想象这一路是何等艰辛。
从最近的集镇到这里,徒步至少需要两天。而这两天,正是风雪最猛烈的时候。
“你一个人来的?”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阿桑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急忙补充道:“我认得路!以前……跟我爹来这边采过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没想到雪这么大……”
一个女子,独自背着沉重的包袱,在暴风雪中跋涉两天两夜……
值守房里的护卫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动容之色。他们这些壮年男子,在这样的天气里外出巡逻都觉艰难,更何况她一个弱质女流。
林清轩沉默地看着她。他看到她的鞋早已磨破,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看到她的手紧紧抓着包袱皮,那双手……他的目光凝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红肿、粗糙,布满冻疮和新旧交错的裂口,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此刻被室内的暖气一激,正缓缓渗出血水。这绝不仅仅是这两天冻伤的,而是长年累月辛苦劳作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刚才护卫扶她时,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似乎碰到了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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