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从林清韵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悄然探出头,吐着冰冷的信子。
她没有任何选择。周文甫必须死。不仅仅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掐断任何可能指向父亲遗留线索的细微可能。而且,他的死,不能是意外,必须是一场“恰到好处”的政治清算,要能顺理成章地牵连其家,使其再无翻身的可能,确保那可能存在的秘密,被彻底掩埋。
一个计划,在她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头脑中迅速成形。周文甫那个谋求外放的儿子,便是最好的突破口。她通过赵宦官赋予她的、有限却关键的信息渠道,了解到其子周炳在老家仗势欺人、闹出过人命官司的旧案。只需稍加引导,将此事与“结交地方豪强、图谋不轨”联系起来,再“恰好”让都察院中某个急于向赵宦官表忠的御史拿到“确凿证据”……
接下来的几天,林清韵像一台精密的机械,冷静地推动着计划的每一个齿轮。她利用一次向赵宦官汇报无关紧要消息的机会,“偶然”提及周文甫近日似乎与某些“清流”官员有所接触,言语间透露出对其“首鼠两端”的隐忧。她没有直接指控,只是播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同时,她通过一个绝对可靠的、由她暗中掌控的底层线人,将那份关于周炳罪证的“匿名”举报,以及周文甫可能知晓某些“旧事”的模糊暗示,巧妙地递送到了那位御史的手中。
一切都在暗流中进行,无声无息。
结果,来得迅雷不及掩耳。
三日后,朝会之上,御史当庭弹劾周文甫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勾结地方、心怀怨望,数罪并罚,证据确凿。龙颜大怒,下旨革职查办,抄没家产,周炳即刻锁拿入京,周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教坊司。
效率之高,力度之狠,令人咋舌。这背后,自然有赵宦官顺势而为、铲除一个“不稳定因素”并借此敲打其他人的考量。但林清韵知道,那根引爆这一切的引线,是她亲手点燃的。
她站在自己那小院的屋檐下,看着宫人们窃窃私语地传播着周家倒台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夜,万籁俱寂。
林清韵没有点灯,独自一人,走进了小院角落那间闲置的、被她布置成简易佛堂的耳房。这里没有金身佛像,只有一方乌木牌位,上面空无一字——那是她暗中为父母设立的灵位。牌位前,一只小小的青铜香炉里,插着三炷刚刚点燃的线香,猩红的香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散发出清冷寂寥的檀香气味。
她跪在冰冷的蒲团上,抬起头,望着那无字的牌位,望着香头那一点微弱的光。
周文甫该死吗?从道义上讲,他落井下石,品行有亏,但罪不至死,更罪不及全家。
他那年迈的母亲,他那些懵懂无知的孙儿孙女,又何其无辜?他们此刻,或许正沉浸在从天而降的灾祸中,哭嚎、绝望,命运就此坠入无底深渊。
“阿弥陀佛。”她低声念诵了一句佛号,声音干涩沙哑,在这寂静的夜里,空洞得没有一丝涟漪。
她是在忏悔吗?
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个残存的、属于林家大小姐的魂灵,在瑟瑟发抖,在泣血哀鸣。她仿佛能听到那些无辜者的哭喊,能看到周家老小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拖拽、鞭打的情景。她亲手将几十口人推入了火坑,用他们的鲜血和骨肉,铺就了自己前进的阶梯。
她想起了父亲生前常说的:“韵儿,读书明理,首要便是仁心。纵有万千手段,亦不可失了本心之善。”
本心之善?
她还有吗?
在浣衣局冰冷的河水里浸泡时,在目睹小禄子被拖走时,在一次次用谎言和算计应对赵宦官的试探时,那点“善”,是否早已被磨蚀殆尽?今夜之后,更是荡然无存了吧。
她抬起自己的手,在黑暗中细细地看着。这双手,白皙、纤细,看上去柔弱无骨。可就是这双手,未曾拿起刀剑,却已沾满了无形的鲜血。周家满门的命运,因她一个念头而改变,因她几步暗棋而倾覆。
佛说,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魔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此刻跪在佛前,心却已沉沦魔道。
为了活下去,为了那渺茫的复仇希望,为了远在边关生死未卜的兄长,她不得不如此。这深宫,这朝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魔域,你不吃人,便被人吃。道德、良知、慈悲,在这里是奢侈品,是催命符。周文甫的遭遇,不过是这架吃人机器运转中,一次微不足道的、司空见惯的齿轮咬合。古往今来,在这朱门浮沉之下,类似甚至更惨烈的悲剧,何曾断绝过?多少家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多少无辜者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这是制度的悲剧,也是人性的沦丧。她林清韵,不过是这架机器上一个逐渐被同化、被异化的零件而已。
借古讽今,这血淋淋的警示在于:当正义的通道被堵塞,当律法的天平彻底倾斜,当生存必须依靠依附与倾轧时,人性中的“恶”便会不受控制地滋长、蔓延。个体在体制的碾压下,要么被摧毁,要么被迫异化成自己曾经厌恶的模样。这种系统性、制度性的“恶”,远比个人的“恶”更为可怕,它如同一种遗传病毒,在历史的肌体中代代相传,不断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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