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冲出去,想将她护在身后。可他的脚,像被无形的铁链锁住,沉重得抬不起来。身后,是暗卫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父皇的眼睛。他若踏出那一步,不仅救不了她,反而会坐实林家“勾结皇子、图谋不轨”的罪名,会让她立刻血溅当场,也会将自己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一刻,他深刻地体会到了权力的另一面——它不是予取予求的自由,而是画地为牢的枷锁。他拥有着令人艳羡的皇子身份,却连保护一个心爱女子的能力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轮昏黄的月亮,冷冷地照映着人间的惨剧,照映着他的懦弱与无能。
从那以后,那轮月,就变成了心口一道无法愈合的伤。每逢月夜,便隐隐作痛。
(抵达寺院)
“殿下,前方已到寒山寺。是否要入寺歇脚?住持已率众在山门外迎候。” 车窗外,传来护卫统领低沉而恭敬的请示声,打断了他沉沦的回忆。
萧煜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暮色已然浓重,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即将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前方,一座山寺的轮廓在渐起的夜色中显现出来。并不如何宏伟壮观,青灰色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斑驳,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寺门上方,“寒山寺”三个大字,在檐下灯笼的映照下,显得古朴而苍劲。山门前,果然站着十数位身着袈裟僧袍的僧人,为首一位老僧,须眉皆白,手持念珠,正垂首肃立。
一股莫名的心绪,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心脏,缓缓收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寒山寺……她,就在这里。
那个曾经名叫林清韵,如今法号“了尘”的女子。
他原本的行程,并不包括在此停留。这只是通往下一个州府的必经之路,恰逢天色已晚,地方官早已在前方的驿馆准备好了奢华的接待。按例,他这位钦差,巡查途中路过名刹古寺,入寺上炷香,以示对佛门的礼敬,也是常情。甚至,这可以被渲染成一段“皇子虔心向佛、泽被苍生”的美谈。
可就在这一瞬间,看着那寂静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寺院,听着山风吹过松林传来的阵阵松涛,他忽然对那些准备好的谀辞、那些繁琐的礼仪、那些毫无意义的应酬,感到了极度的厌倦。
“不必惊扰大师清修。”他开口,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带着一丝沙哑,“仪仗留在原地。本王……独自走走。”
他不顾护卫统领略显诧异和担忧的眼神,径自下了马车。晚风立刻灌满他的衣袍,带来山间特有的、清寒湿润的气息,其中夹杂着香火和草木腐烂混合的味道。他挥手止住了想要跟随的侍卫,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寺院侧面的、一条被落叶覆盖的小径。
(隔墙听闻)
寺院的后墙,并不高,是用粗糙的石头垒砌而成,缝隙里长满了深绿色的青苔。墙内,有隐约的、如同潮水般起伏的诵经声传来。那是晚课的时候了。
萧煜停住脚步,站在墙外一株高大的古柏投下的阴影里。树影婆娑,将他的身形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就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要与这夜色、这古树、这斑驳的墙壁融为一体。
墙内的诵经声,平和,悠远,不带一丝烟火气。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数十人、上百人汇聚成的声浪,低沉而恢弘,反复吟唱着晦涩难懂的梵文音节。这声音,具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它不试图安抚谁,也不试图启迪谁,它只是存在着,如同这山,这风,这亘古存在的月光,以一种绝对的、超然的姿态,漠然地笼罩着一切。
他听不懂那些经文,但他能感受到那声音里蕴含的某种“空”的境界。那是一种彻底的放下,是对红尘万丈、爱恨情仇最终的、也是最初的否定。
她了尘,就在这声音里吗?她是这恢弘声浪中的哪一个音符?她是如同这声音一般,已经彻底“空”了,寂灭了?还是……
他不由自主地,试图在那一片整齐划一的诵经声中,分辨出某一个独特的声音。是清亮的?是柔和的?还是也如同这整体一般,变得平平、毫无波澜?
他分辨不出。所有的个体,似乎都消融在了这集体的、指向虚无的吟唱之中。那个曾经在桃花树下巧笑倩兮、在宫宴之上仪态万方、在与他独处时偶尔会流露出娇羞与倔强的林清韵,那个拥有着鲜活生命和丰富情感的女子,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的一切,似乎真的被这堵墙,被这诵经声,彻底地隔绝、吞噬、消化了。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也是一个有月的夜晚,她曾抚琴,琴声淙淙,如流水,如私语。他站在窗外聆听,那时,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雕花木窗。而如今,他们之间,隔着一堵冰冷的石墙,隔着这浩瀚的、漠然的诵经声,隔着林家上百条人命,隔着他对皇权的屈从与妥协,隔着她那决绝的、斩断一切青丝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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