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一堵墙?这分明是一道天堑,是生死,是仙凡,是两种截然不同、永不可能再交汇的人生。
他写她,了尘。这个法号,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他的脑海。了却尘缘。她了却的,是与他相关的一切吗?那些曾经若有若无的情愫,那些月下朦胧的期待,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承诺……在她决定落发的那个瞬间,是否也如同那些青丝一般,被无情地斩断,飘落于地,再无人拾起?
而他呢?他深陷在这权力的泥沼之中,越陷越深。他得到了很多,地位、权势、旁人的敬畏……可他失去的呢?失去的,是那份最初的心动,是那份敢于直面内心的勇气,或许,还有作为一个“人”,最本真的喜怒哀乐。他变得越来越像他的父皇,像一座冰冷的、运转着的权力机器。
墙内的诵经声,仿佛变得更加宏大,更加空灵,像一片无边无际的、宁静的海洋,要将他这艘始终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孤舟,彻底淹没。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进去吗?推开那扇侧门,走进那座佛堂?以当朝皇子、钦差大人的身份?然后呢?他能说什么?“别来无恙?”——多么虚伪!“我来看你?”——多么可笑!“我对不起你?”——多么苍白无力!
他甚至可以想象,她若看见他,会是怎样的眼神?是彻底的陌生?是古井无波的平静?还是……那平静之下,或许依旧藏着一丝未能完全泯灭的、属于林清韵的恨意?他宁愿是恨,至少证明她还有“情”。可他恐惧,恐惧看到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茫,如同佛陀俯视众生,无爱无憎。
他承受不了那种空茫。那比恨,更让他感到绝望。
(借古讽今与警示)
月光,不知何时已悄然洒满庭院。清冷,皎洁,如同水银泻地,将古柏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也将萧煜的身影,在石墙上投下一个孤独而僵硬的剪影。
这轮明月,曾经照耀过林府的桃花,照耀过宫廷的盛宴,也照耀过那夜林府门外的惨剧。如今,它依旧平等地照耀着这寺院的红墙,照耀着墙内那心如死灰的出家之人,也照耀着墙外这手握重权、却内心荒芜的皇子。
这世间,有多少这样的“墙”?权力的高墙,将人隔绝成不同的等级,享受着不同的荣光,也背负着不同的枷锁。墙内的人,以为拥有了墙内的世界便是拥有了一切,殊不知,那高墙也同时囚禁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失去了墙外最本真的清风、明月与自由的情感。墙外的人,或羡慕,或嫉妒,或憎恨,拼了命地想凿穿那堵墙,挤进那个看似繁华的世界,却不知那里面,或许早已是一片精神的荒漠。
萧煜,他站在了权力的高处,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风景,却也感受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寒冷与孤独。他得到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失去了作为一个普通人最珍贵的、爱与被爱的能力,失去了内心的安宁。这难道不是一种最深沉的讽刺吗?
世人皆道权力好,岂知权力是囚牢。锁尽真心与真情,空留明月照孤影。
那朱门深处的浮沉,说到底,不过是一场用灵魂与良知作为赌注的豪赌。赢家,或许能暂时占据那最高的位置,俯瞰众生,但最终,也可能成为那位置上最华丽、也最痛苦的祭品。如同他的父皇,坐拥四海,却夜不能寐,疑心重重,何曾有过一刻真正的舒心?如同他自己,年纪轻轻,便已感觉心如老朽,对这世间绝大多数事物,都失去了兴趣与热情。
而真正的解脱与安宁,或许,反而在那堵墙之内,在那个他不敢踏入、也无法踏入的世界里。在了尘那无边无际的宁静与疲惫之中,在兄长林清轩那用汗水洗涤血火的田园劳作之中。
可他,萧煜,他回不去了。他的血脉,他的身份,他已然深陷的棋局,注定他只能在这条权力的不归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与她了尘,如同隔着这轮旧时月,看似同在月光之下,实则早已分隔在银河两岸,遥不可及。
(终未踏入)
诵经声,渐渐停歇了。佛堂内的灯火,似乎也暗了下去。晚课结束了。
寺院内外,恢复了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松柏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护卫们压低了的马蹄踏地声。
萧煜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真正石化了的雕像。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悔恨,没有眷恋,只有一片彻底的、万念俱灰的空洞。
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没有推开那扇门,没有踏入那方院落,没有去印证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将那座寂静的寺院,将那堵冰冷的石墙,将那轮见证了一切的旧时月,以及那个法号“了尘”、曾是他一生最初也是最终心动的女子,一起,决绝地,留在了身后。
他迈开脚步,走向来时的路,走向那等待着他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仪仗与车马。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巨大的疲惫与苍凉。
他写她,如同隔着一生那么远。
不,是隔着一生,也隔着一世。
是红尘与空门的距离。
是权力巅峰与灵魂安放之处的,永不可跨越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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