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轩沉默了片刻。厅内只有窗外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以及彼此轻微的呼吸。他看着韩子衿,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那个在命运泥泞中挣扎,却始终仰望星空的少年。一种强烈的情感在他胸中涌动,是怜悯,是感慨,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他不能让这双眼睛里的光芒,如同昔日的自己那般,在漫长的黑暗与困苦中独自摸索,甚至可能最终湮灭。
这不仅仅是在帮助一个陌生的学子。林清轩忽然明悟,这更像是在弥补,弥补当年那个无人援手、独自跋涉的自己;是在完成一种跨越时空的救赎,救赎那个曾在寒夜里瑟瑟发抖,却依然坚信“蓬窗亦藏济世材”的少年灵魂。
他缓缓起身,走到韩子衿面前。少年似乎被他的举动惊到,下意识地想要站起,却被林清轩轻轻按住肩膀。
“子衿,”他唤着他的字,语气郑重,“求学之路,道阻且长,你能有此志气,殊为不易。萤火虽微,然聚之亦可成炬;蓬窗虽陋,然心向光明,终能照见前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沉声道:“从明日起,你可愿每日午后,来我府上?我这书房之中,尚有藏书数千卷,经史子集,算数策论,皆可任你翻阅。若有不明之处,我亦可为你讲解。”
韩子衿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被巨大的惶恐所取代:“大人!这……这如何使得?晚生何德何能,岂敢叨扰大人清静,占用大人宝贵时光?况且……”他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衫,后面的话哽在喉间,难以出口。
林清轩自然明白他的顾虑,是怕身份悬殊,惹人非议,更是怕承受不起这份突如其来的厚爱。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历经世事后罕见的纯粹与温和:“无妨。学问之道,贵在传承。我当年亦是得遇恩师提携,方有今日。见你如见昔年故我,此乃缘分,亦是天道循环。你不必有任何负担,只需潜心向学,莫负韶华,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他转身,对侍立在门外的老仆吩咐道:“阿桑,去将我书房东侧那间闲置的静室收拾出来,备好笔墨纸砚。再让厨房,每日备一份茶点送至那里。”他又看向韩子衿,“那里清静,你可安心读书。若生活上有何难处,也尽管直言。”
“大人!”韩子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大人再造之恩,子衿……子衿没齿难忘!必当悬梁刺股,刻苦攻读,以报大人于万一!”
林清轩俯身,亲手将他扶起。触手之处,是少年单薄衣衫下坚硬的骨骼,以及那因激动而无法抑制的颤抖。“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温言道,“日后见我不必行此大礼。将这份感激,化为进取之力,他日若能成材,惠及天下,方不负今日之缘。”
他引着韩子衿走向书房。推开那扇沉重的檀木门,一股混合着书香与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壁图书,缥缃千帙,牙签锦轴,琳琅满目。韩子衿站在门口,仿佛踏入了一个梦境,目光所及,尽是此生未曾想象过的知识瀚海,他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
林清轩走到书架前,略一思忖,取下一套略显陈旧的《四书章句集注》,又选了几本基础的经义注解和诗文集,递到韩子衿手中:“循序渐进,根基乃固。你先从这些读起,若有不解,随时可问。”
韩子衿双手接过,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自此,每日午后,林府书房东侧的静室里,便多了一个埋首苦读的身影。桑荫依旧浓密,蝉鸣依旧喧嚣,但在这方寸之地,却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低沉而耐心的讲解声。
林清轩并未一开始就传授什么高深莫测的学问,而是从最基础的句读、义理讲起,为他梳理圣贤经典的脉络,辨析古今文风的异同。他惊讶地发现,韩子衿天资虽非绝顶聪颖,却有着超乎常人的专注与韧劲。往往他只需点拨一二,对方便能举一反三,刻苦钻研。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眸中,求知的光芒日益炽盛。
有时,林清轩会停下讲解,看着灯下少年那与自己年少时轮廓依稀相似的侧脸,心中便会涌起一种奇异的安宁与满足。他倾囊相授,不仅是在教导一个学生,更像是在完成一场与过去自我的对话,将当年未曾得到的指引与温暖,加倍地给予这个“故我”的影子。
他给韩子衿讲治学之道,更讲为人之本。“读书当以致用为先,而非徒作章句之儒。要知民生疾苦,要明是非曲直。纵他日身处庙堂之高,亦不可忘却江湖之远。”
他也毫不避讳地讲述自己当年的困顿与挣扎,那些因为贫寒而遭受的白眼与冷遇,那些在漫漫长夜中与绝望抗争的时刻。他将这些伤疤揭开,并非为了博取同情,而是要让韩子衿明白,困境并非耻辱,而是磨砺心志的砥石;出身无法选择,但道路却在自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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