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桑心中一紧。关于外祖家,他知之甚少,只隐约听说早已败落。
“你的外祖父,当年经营着一家不小的绸缎庄,与那位大员的一位远房亲戚有些生意往来。其实不过是寻常买卖,并无深交。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罗织罪名,说你外祖父行贿官员,牟取暴利,要将你外祖父下狱查办。你母亲得知消息,当场晕厥。她哭着求我,无论如何,要救她父亲。”
林清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那日的焦灼与痛苦至今仍萦绕心头。
“我那时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人微言轻。我四处奔走,求见那些我认为能说得上话的人。然而,不是避而不见,便是虚与委蛇。我甚至去找过那位当初警告过我的老郎中。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说:‘林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当初懂得变通,今日又何至于此?此事……非我不愿帮,实是不能帮,也不敢帮。’”
“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空有满腹诗书,一腔热血,却连自己的岳父都救不了。我看着你母亲日渐憔悴,看着这个刚刚安稳下来的家又要面临风雨飘摇……我动摇了。”
这三个字,林清轩说得异常艰难。灯光下,他的鬓角似乎又添了几缕银丝。
“后来,我通过一些曲折的关系,终于见到了当时能影响此事的一位关键人物。我……我低头了。”林清轩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默认了在粮饷案上不再深究,甚至……甚至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上,按照他们的意思,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作为交换,他们放过了你的外祖父,只是罚没了一部分家产了事。”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
林念桑震惊地看着父亲。他从未想过,一向教导他要“持身以正”的父亲,竟然也有过如此……“妥协”的经历。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父亲当年处境的同情和理解,又有一种理想被现实撞击后的茫然。
“你外祖父经此一事,心力交瘁,不久便病故了。家道也因此中落。”林清轩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痛楚,“你母亲虽然感念我保住了她父亲的性命,但我知道,她心中也有一根刺。而我……我用一次违背良心的交易,换来了家庭的短暂安宁,也换来了我在官场上的喘息之机。此后,我变得‘懂事’了,不再轻易去触碰那些敏感的界限。我谨小慎微,勤恳办事,凭借着些许能力和不再‘碍事’的作风,一步步熬资历,终于坐到了今天工部郎中的位置。”
他看向儿子,目光锐利而坦诚:“桑儿,这就是为父的过去。不光彩,有污点。我曾挣扎过,也曾……犯错,选择了妥协。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完美无缺、刚正不阿的父亲。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学我当年的退缩,而是要你明白,这世间的道路,尤其是仕途,远非黑白分明那般简单。”
“很多时候,你面临的并非‘是’与‘非’的选择,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困境。坚持原则可能意味着 immediate 的毁灭和牵连家人;而妥协退让,或许能换取一时的安稳,但灵魂将永远背负着枷锁。这道选择题,没有标准答案。”
林念桑心潮澎湃,父亲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从未深入了解过的、成人世界的复杂与残酷。
“为父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反思当年那个选择。”林清轩的语气变得深沉,“我常常想,是否还有第三条路?或许有,但那需要更大的智慧,更坚韧的耐心,以及……或许需要等待更合适的时机。当时的我,缺乏的正是这些。我被现实的压力和对家人的责任感,推着做出了那个决定。”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清正之心’并非一句空谈。它需要力量来守护。这力量,可以来自于你自身的刚强不阿,但更多的时候,它需要来自于智慧,来自于对时局的洞察,来自于建立可靠的同盟,甚至来自于暂时的、策略性的隐忍。绝非逞一时之勇,图一时之名。”
“你看那参天古木,”林清轩指了指窗外庭院中那棵在夜色中伫立的老槐树,“它之所以能历经风雨而不倒,不仅因为其根深,更因其枝干懂得在狂风中适度弯曲,卸去力道。若一味硬挺,早已折断。为官之道,做人之理,有时亦同此理。你要有古木之根,坚守内心的底线与信念;也要有柔韧之枝,懂得在复杂的局势中保护自己,积蓄力量。”
“我们林家,起于微末,曾遭倾覆,又几经沉浮,能至今日,已属不易。这其中,有你祖父的刚直留下的清名,也有为父……妥协换来的延续。功过是非,难以一言蔽之。但为父希望你能记住,”林清轩的目光紧紧锁住儿子,语重心长,“无论未来你走到哪一步,位居何职,都要时常叩问本心:你最初为何而读书?为何而立志?手中的权力,是用于营私利己,随波逐流,还是真的能如你所愿,‘免百姓再受冤狱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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