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进内室,半晌捧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打开来,里面是几十份验尸草稿,纸张已泛黄发脆。
“这是老夫私下留的底稿。”秦仵作的声音几不可闻,“真正的验尸格目,早被人改过了。”
林念桑心头一震。他轻轻取出赵大勇案的草稿,在昏黄的油灯下展开。
草稿上的字迹潦草,但关键处清晰可见:“死者左额创口,呈直线状,刃薄而利,疑非柴刀所致。另,死者右手虎口有防御伤,指甲缝中有皮屑血污,似与人搏斗……”
但这些在正式的格目里全被删改了。
“当时来督办的是杜侍郎的门生。”秦仵作叹了口气,“他们让老夫重新誊录,按他们的意思写。老夫一家老小……”
老人没有说下去,但林念桑明白了。他收起草稿,向秦仵作深深一揖:“老丈留此证据,已是难得。此事我必查个水落石出。”
走出殓房时,日头已经西斜。林念桑没有回翰林院,而是径直出了城。
乱葬岗在城西十里外的山坳里,荒草萋萋,坟头杂乱无章。他花了两个时辰才找到赵大勇的坟——一个低矮的土堆,连块墓碑都没有,只有半截木牌插在土里,字迹早已模糊。
林念桑站在坟前,沉默良久。
晚风穿过荒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的低泣。他想起父亲林清轩曾说过的那些旧案,想起林家旧宅里那些蒙尘的书卷,想起殿试上皇帝深沉的目光。
“民为邦本,法为公器。”他轻声重复这句话,仿佛在提醒自己为何站在这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念桑回头,看见三个汉子从树林里走出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腰间佩刀,眼神不善。
“林大人好雅兴,来这荒郊野岭凭吊死人。”壮汉咧嘴一笑,露出黄牙。
“你们是何人?”林念桑平静地问,手已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那是萧煜在他入翰林时赠的礼物,剑柄上刻着“守正”二字。
“咱们是谁不重要。”另一人上前一步,“重要的是劝大人一句:有些案子,结了就是结了。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若我一定要翻呢?”
壮汉的笑容消失了。他拔出佩刀,刀刃在夕阳下泛着寒光:“那大人恐怕就回不了城了。”
林念桑缓缓拔出剑。剑身清亮如秋水,映出他平静的面容。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扑上。
剑光乍起。
林念桑的剑法得自父亲真传,这些年在书院也未荒废。他侧身避开第一刀,剑锋斜挑,正中一人手腕。那人惨叫一声,刀已落地。
另两人攻势更急。林念桑且战且退,剑招沉稳,守得滴水不漏。但他心知久战不利——对方是亡命之徒,自己却要留着性命查明真相。
正危急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住手!”
一声清喝,箭矢破空而来,正中壮汉持刀的手臂。三人大惊,回头看见十余骑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身着禁军服饰的年轻将领。
“禁军巡防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那三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禁军纵马追赶,不多时便将他们悉数擒回。
年轻将领下马走向林念桑,抱拳道:“在下禁军校尉韩彰,奉命巡视京畿。林大人受惊了。”
林念桑还礼:“多谢韩校尉相救。只是……校尉怎知我在此处?”
韩彰微微一笑:“萧老大人早有吩咐,让末将暗中护卫林大人。”他压低声音,“老大人说,您查案必触某些人的痛处,恐有不测。”
林念桑心头一暖。萧煜虽已病重,却仍为他思虑至此。
被擒的三人押到面前,韩彰厉声审问。起初他们咬定是山贼劫道,但禁军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刑部的腰牌——虽然是伪造的,但工艺精良,非寻常贼人能有。
“是杜府的人。”其中一人终于熬不过刑讯,瘫倒在地,“杜侍郎让我们……让林大人知难而退。”
林念桑将这一切详细记录在案。回到城中时,夜幕已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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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念桑将复核发现整理成奏疏,直呈御前。
他写得很细:从验尸草稿的疑点,到伤口与凶器的不符,再到赵大勇手上的防御伤,最后是昨日郊外的截杀。每一处都有证据支撑,每一句都紧扣律法。
奏疏递上去的第三天,皇帝召他入宫。
养心殿里,庆元帝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奏疏。这位登基十六年的天子已年近五旬,鬓角染霜,但目光依旧锐利。
“林念桑,你可知这份奏疏若是查实,会掀起多大风浪?”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知。”林念桑跪在殿中,“但臣更知,一桩冤狱若不得昭雪,损害的不仅是赵氏一门的公道,更是天下人对法度的信任。法失信,则民无依;民无依,则国不固。”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细微声响。
良久,皇帝缓缓道:“朕准你重审此案。但只给你半月时间,若查无实据……”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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