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城南的玉带河边。河水因雨势而上涨,浑浊湍急,拍打着石砌的岸壁。横跨河上的,是一座有些年头的石拱桥,名曰“风雨桥”。桥名取自“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句,是前朝一位不得志的文人任此地知府时所建,取坚守之意。如今桥栏上的石刻已多有风化模糊,在雨中更显沧桑。
林念桑走上桥,凭栏而立。河风挟着冷雨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颤,神智却愈发清明,也愈发空茫。
“我错了吗?”他问呼啸的风雨,也问自己。
证据确凿,民冤如山,弹劾贪佞,何错之有?可为何换来的,是同僚避之唯恐不及的孤立,是上位者意味深长的“保护”,是那庞大而沉默的势力投来的冰冷目光?
恩师说要“中流砥柱”,可若这“中流”本身就是一片试图吞没一切的漩涡,一根孤柱,又能支撑多久?粉身碎骨他不怕,怕的是碎骨无声,激不起半点波澜,救不了任何一个他想救的百姓。
“欲速则不达。”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然在他身侧响起。
林念桑悚然一惊,猛然转头。只见桥栏另一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蓑衣斗笠的老者。老者身形佝偻,蓑衣破旧,斗笠边缘雨水成串滴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满是皱纹的下巴和花白胡子。他手里握着一根光滑的竹杖,杖头挂着一个小小的、已经褪色的旧葫芦,正望着滔滔河水。
“老人家,您说什么?”林念桑压下心中惊疑,问道。这老者出现得悄无声息,又在此刻说出这样一句话,未免太过巧合。
老者并未回头,依旧看着河水,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却异常清晰:“我说,年轻人,你心里那团火,烧得太急,会把柴薪一下子燃尽,却煮不沸一锅水。”
林念桑心中剧震,上前一步:“老人家何出此言?您认得我?”
老者这才慢慢转过头。斗笠下,是一张布满风霜沟壑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像是常年经受日晒风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锐利,此刻正平静地看着林念桑,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湿透的官袍,直抵内心。
“不认得。”老者摇摇头,“但老朽在这风雨桥上,看了几十年风雨,也看了几十年过桥的人。官爷您这一身湿透的官袍,这满脸的郁愤不甘,还有腰间那御赐的鱼袋……再加上今日朝堂上的动静多少有些风声漏到市井,猜也猜得出几分。”
林念桑沉默。京城之地,藏龙卧虎,一个看似普通的老人,或许也有不凡的见识。
“老人家也觉得,我弹劾权贵,是操之过急?”他语气忍不住带上一丝激切。
“急?”老者笑了笑,笑容里有种看透世情的淡然,“为民请命,锄奸惩恶,有什么急不急?只有该不该。你做的,是该做的事。”
林念桑一愣。
“但是,”老者话锋一转,竹杖轻轻点了点脚下被雨水冲刷的桥面,“你看这桥。建桥的时候,工匠是先在水里打下密密麻麻的木桩做基,还是先把石头垒成桥拱?”
“自然是先打桩基。”林念桑不解其意。
“是啊。根基不稳,上面的拱石垒得再快、再好看,一场大水就冲垮了。”老者缓缓道,“你查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就像这桥拱上的石头,显眼,关键。可它们下面连着的是什么?是那些你看不见的、深扎在淤泥里的‘木桩’——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几十年经营的人情关系,还有更多你未必掌握、却足以让他们互相包庇脱罪的秘密。你只急着敲掉上面几块石头,下面的桩子纹丝不动,甚至还会反噬。陛下留中不发,未必是不想动,或许是觉得……时候未到,根基难撼。”
老者的话,像一阵冷风,吹得林念桑从里到外冰凉。他想起查案时那些莫名的阻力,关键证人突然改口或失踪,一些账目证据不翼而飞,还有那些来自不明方向的警告……他原以为是自己查得不够周密,如今想来,那何尝不是水面下的“桩基”在悄然发力?
“那我该如何?”林念桑的声音有些沙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等所谓的‘时机’?百姓等不起!”
“等不起,就更不能硬撞。”老者目光深远,“老朽年轻时,曾跟随一位将军在边关戍守。将军常说,攻坚城,不能只盯着城门猛攻。要断其粮道,扰其军心,孤立其援军,待其内部生变,再一举破之。朝堂之争,有时亦如攻城。你正面强攻城门,自然最先承受所有箭矢滚木。”
“您是说我应当……迂回?”林念桑若有所思。
“不是迂回,是谋定而后动。”老者纠正道,“你手里有证据,有正气,这是你的利器。但这利器要用在关键处,要找到对方链条上最薄弱的一环,而不是最坚硬的那一块。联合那些与你一样,真正心系黎民、却又势单力孤的同道。从一些看似细微、却足以让他们麻痹大意的‘小事’入手,一点点剥开他们的外壳,搜集更扎实、更无法辩驳的铁证。这个过程或许很慢,很难,像用滴水穿石。但你要知道,再坚固的堤坝,也怕蚂蚁日复一日地蛀蚀。待你掌握了足够动摇其根基的证据,形成大势,那时再发难,便是雷霆万钧,势不可挡。这,就是‘欲速则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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