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之以势,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再保其安全。周谨犹豫再三,终是点了头。他提供的“指点”极为关键,就像一张地图,标明了庞大贪腐网络中,那些看似正常流程下最容易做手脚、也最容易留下痕迹的节点。
有了盟友和信息渠道,林念桑开始实施他的“金石之策”。不再追求一击致命的轰动弹劾,而是像匠人雕琢金石,耐心地、一点点地收集各种“小”证据。
他通过沈墨的门生,拿到了某边镇附近州县粮仓“平籴”、“折输”的原始票据副本,与上报户部的账目比对,发现了收购价虚报、粮食以次充好的痕迹。
通过周谨的暗示,他暗中查访了几家与兵部、边镇将领往来密切的皇商,尤其是经营军械、马匹、药材的商号。他不直接接触这些商号,而是从为他们提供原料的下游作坊、受他们挤压生计的小商户入手,闲谈套话,旁敲侧击,逐渐拼凑出这些皇商如何以高价供应劣质军资,如何与官员分润的轮廓。
他甚至重金雇请了可靠的退役老卒,以游商身份,前往几处关键边镇,不是打探机密军情,只是观察记录:营房是否如数修建?士卒被服是否充足?每日操练的兵员实数几何?这些最直观的景象,往往比文书上的数字更有说服力。
这个过程缓慢而琐碎,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有时奔波数日,所得不过是一张可疑的货单,或几句含糊的证词。挫折感时常袭来。尤其当听到朝中又有某位权贵纳妾大兴土木,或边镇传来小规模失利消息却归咎于“天时不利”时,他仍会感到愤怒与急切。
每当此时,他便取出父亲林清轩从家乡寄来的家书。这些信,如今成了他最重要的镇静剂。
信里从不提朝堂风云。只细细说着:今岁风调雨顺,田庄里稻穗沉甸甸的,估摸着比往年多收一成;后山新辟的茶园,头茬春茶味道竟很不错;庄户李家的牛生了崽,王家的媳妇添了个大胖小子;义学里又多了十几个蒙童,琅琅读书声传出老远;最近在教他们认《千字文》,有个孩子极聪颖,已能背诵大半……
平平淡淡的字句,勾勒出的是一幅安宁、蓬勃、充满烟火生机的画卷。这正是他最初读书入仕,心中隐约怀着的景象——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他的愤怒,他的斗争,不是为了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犯颜直谏的刚烈名声,而是为了让更多地方能像父亲笔下的田庄一样,让更多孩子能像义学里的蒙童一样,有安稳的岁月,有可期的未来。
“为民,非为名。”他将这句话写在纸笺上,贴在书案前。
沉淀下焦躁,他继续如工蚁般搬运、整理着那些零碎的线索。证据渐渐丰厚起来,不再是单薄的奏章指控,而是形成了彼此勾连、互相印证的证据链条。某笔军械采买的异常高价,对应着下游铁匠作坊收到的低廉加工费;某处边镇上报的额外粮秣消耗,对应着该地粮仓账目上的模糊亏空;某位将领在京中置办的豪华宅邸,其银钱来源的时间点,恰恰与几笔朝廷特拨的“边事应急银”吻合。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并非孤身一人。沈墨虽不直接参与证据收集,但时常与他讨论局势,以其深厚的经史功底,帮他分析历代类似弊案的关节与破解之法,让他思路更清晰。周谨则在关键时刻,提点他某些账目陷阱或官场惯常的“灭火”手法,使他避免打草惊蛇。
他还意外地获得了一位贵人的暗中关注——长公主殿下。一次宫宴,长公主偶然问起他家乡风物,言谈间提及“闻说林御史颇通茶道”,寥寥数语,眼神中却有关切。后来,便有宫人悄悄递来消息,提醒他某位与案件有涉的官员近日与内侍省某人往来甚密。这提醒让他及时调整了调查方向,避开了一个可能的陷阱。长公主从未明言支持,但这无声的关照,已是雪中送炭。
时机在耐心等待和周密准备中,逐渐成熟。林念桑与沈墨、周谨等核心盟友数次密议,最终定下一条“请君入瓮”之策。他们注意到,边镇与北方部族设立的互市,是贪腐网络中资金流转和物资变现的关键一环,且因涉及外藩,管理上既有朝廷法度,又有地方军将的实际操控,漏洞最多,也最易诱使对方犯下致命错误。
他们选中的突破口,是一个叫胡三的商人。此人是边镇某重要将领的妻弟,表面经营皮货,实则是为将领及其背后势力洗转钱财、采购奢侈物的白手套。周谨从户部旧档中发现,胡三商号近年来在互市上申报交易的货物数量与种类,与其缴纳的关税、以及通过边镇粮台领取的“交易担保银”规模严重不符,存在巨大腾挪空间。
林念桑没有直接动胡三。他通过沈墨的一位门生,假扮成江南豪商,有意接触胡三,透露有大批紧俏的江南丝绸、瓷器、茶叶欲通过互市,销往北方获利,但苦无可靠渠道和边军关照,愿让出厚利。胡三果然心动,但起初颇为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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