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荣那边?”
“已上钩。”陈秉言接口,从怀中取出一纸契约副本,“这是他的白手套——一个远房表亲出面签的购马契约。明面上,张怀远以市价加两成的价格卖马给此人,此人再加价一成转卖给官家。但实际……”他指着契约角落一行小字,“约定三成溢价中的另外两成,以‘损耗补贴’名目,直接存入京郊‘永济质库’的天字丙号柜。钥匙,昨日已有人送到张世荣书房。”
林念桑细细看过契约。天衣无缝,任谁查来,都是正经生意。张世荣甚至“谨慎”地让自己人承担了中间转卖的风险——若马匹真有暗疾被官家发现,追责也只会追到他表亲头上。而他,不过是“按章办事”采购了合格军马。
“永济质库的掌柜,是我们的人。”张怀远补充道,“那两成银子,入库时做了特殊标记,每一锭的底部都刻了极小的‘北马’字样。只要开库查验,他抵赖不得。”
“何时交割?”
“三日后,居庸关外的官马场。”
林念桑沉默片刻。窗外枫叶沙沙作响,如无数窃窃私语。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若成,可斩断一只伸向国帑的贪婪之手;若败,则打草惊蛇,再难有如此良机。
“张大哥,”他抬眼,目光清亮,“此事之后,你须即刻离京,三年内不可再踏入北境。”
张怀远笑了,笑容里有边塞风沙磨砺出的豁达:“大人放心,商路已安排好,南洋的船等着。只是……”他顿了顿,“某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讲。”
“您费如此周折,扳倒一个张世荣,值得么?他背后还有大树,就算此事坐实,最多流放抄家,不伤根本。而您冒的风险,太大。”
林念桑望向窗外。暮色已浓,远山轮廓模糊,唯有点点灯火在渐深的蓝黑中浮起。她想起父亲林清轩的来信,信中说义学又收了七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孩读书极有天赋,先生夸她“若为男子,必中进士”。女孩的父亲是个瘸腿老兵,靠着在义学帮工,勉强供女儿识字。
“张大哥,你见过饿死的流民么?”他轻声问。
张怀远神色一黯:“见过。大旱那年,易子而食。”
“那五千两‘修路协饷’,若换成粮食,能救多少流民?那三千匹病马的钱,若换成冬衣,能活多少边军?”林念桑转回头,烛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张世荣一人之贪,或许动不了国本。但他代表的,是一种风气——一种视民脂民膏为私产、视国法纲纪为无物的风气。今日我们扳不倒大树,但砍断一根树枝,让阳光漏下来一点,让地上挣扎的草,多一分活气。”
他站起身,向着张怀远深深一揖:“此事非为私仇,非为政争,只为让该去修路的银子真的去修路,该买好马的钱真的买到好马。如此,便值得。”
张怀远肃然,抱拳还礼:“某明白了。定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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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割之日,天色阴沉,北风刮得马场旌旗猎猎作响。
林念桑与陈秉言隐身在马场外一处土坡上的茶棚里,隔着竹帘,远远观望。场中骏马嘶鸣,尘土飞扬,兵部、户部的官吏与马商伙计穿梭忙碌,验马、过数、画押,一派繁忙景象。
张世荣没有亲自到场。来的只有他那位表亲,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正搓着手与户部司官谈笑风生。一切都按部就班,顺遂得让人心头发慌。
“会不会有变?”陈秉言压低声音,手心渗出细汗。
林念桑握着温热的茶盏,目光始终锁定场中那几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那是都察院与刑部的联合暗桩,车内藏着记案御史与捕快。按计划,待银货两讫、张世荣的表亲前往质库取“补贴”时,人赃并获。
但直到午后,所有手续办完,胖子领了官凭,揣好银票,却并未朝京城方向去,反而调转马头,往西山而行。
“不对。”林念桑心头一紧。
陈秉言也霍然起身:“他要去红叶庄?难道察觉了?”
正惊疑间,一骑快马自官道疾驰而来,马上骑士竟是张怀远手下一名亲信。那人滚鞍下马,冲进茶棚,气喘吁吁:“大人……变故!张世荣……亲自去了永济质库!”
“什么?”林念桑手中茶盏一晃,茶水泼湿了袖口。
“半个时辰前,张世荣的轿子突然到了质库,说是户部紧急调用一批寄存官银。掌柜按计划开了天字丙号柜,他……他竟当众清点,将其中刻字银锭全部挑出,声称这是‘伪银’,要报官彻查!”
陈秉言脸色煞白:“他……他要反咬一口,说我们栽赃?”
林念桑闭上眼,脑中飞速旋转。张世荣此举,狠辣至极。他亲自“发现”赃银,主动“报官”,便彻底洗脱了嫌疑——哪有贪官自己举报自己的?届时他大可声称,是有人蓄意在质库存入伪银,意图构陷朝廷命官。而张怀远这个马商,自然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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