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证明着外界仍有动静。黑暗贪婪地吞噬着本就微弱的光线，将两人困在狭小、潮湿、空气凝滞的方寸之地。
江迟蜷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紧贴着渗水的石壁，试图汲取一丝虚幻的支撑。压缩饼干硬得像石头，他小口地、机械地啃咬着，干涩的碎屑刮过喉咙，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吞咽。苏念的话像冰冷的楔子钉进脑海——他必须保持体力，他必须“有用”。
胃里因紧张和糟糕的食物而隐隐抽搐着。更难受的是头，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盘踞在太阳穴后方，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搏动，那是强行挖掘记忆留下的后遗症。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扭曲的船体、刺鼻的气味和那只戴着白手套、喷绘着诡异标记的手。
苏念坐在对面那个歪斜的铁皮箱上，姿态却依旧挺拔如松，没有丝毫松懈。她的大部分脸隐在阴影里，只有下颌和偶尔抬起审视画纸的手指被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冷硬的线条。她的目光长时间地胶着在那些关于“人鱼号”的潦草画面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敲击着某种极富韵律却冰冷的节拍，像是在推演着什么。
突然，她敲击的动作一顿。
目光从画纸上抬起，落在地面——几滴暗红色的血珠正从江迟垂落的左手指尖渗出，无声地滴落在深色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湿痕。是他之前疯狂作画时被炭笔和粗糙纸张磨破的伤口，一直未曾处理。
江迟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袖子里。
“手。”苏念的命令简短传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江迟动作一僵，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将受伤的左手伸了过去。指尖仍在微微颤抖，破皮的地方红肿着，混着黑灰的污迹和新鲜的血色，看起来有些狼狈。
苏念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她转身打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同样布满锈斑但似乎经常被使用的旧铁盒。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预想中的纱布药棉，而是几种晒干的、形状奇特的草药根茎和一小罐深色的、气味刺鼻的药膏。
她用手指剜了一小块墨绿色的、质地粘稠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抓过江迟的手腕。
她的指尖带着地窖特有的凉意，触碰在他发热破皮的伤口上，激得江迟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别动。”苏念的声音冷硬，手下力道却不重，只是不容挣脱。她用指尖将那气味辛辣刺鼻的药膏仔细涂抹在他磨破的指腹和掌心，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但异常精准高效。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过后，竟奇异地泛起一丝清凉，暂时压下了那火辣辣的疼。
江迟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
就在这时，苏念涂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的指尖停留在他左手腕内侧，那里除了新伤，还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白色旧痕，排列得有些规律，不像是寻常磕碰所致。
她的目光在那旧痕上停留了不足半秒，快得让江迟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她便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继续将药膏涂抹完毕，然后从铁盒里扯下一小条相对干净的旧布，三两下将他的手掌草草包扎起来，打了个结。
“两天内别沾水。”她松开手，将药膏盒子盖好放回原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谢。”江迟看着被包扎好的手，低声道。那药膏的气味虽然难闻，但伤处的灼痛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苏念没回应这句感谢。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画纸上，但江迟敏锐地感觉到，她周身那种审视和推演的气息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她刚才肯定看到了什么，那些旧痕……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他不敢问。地窖里的沉默再次变得沉重而充满未言的揣测。
突然，苏念抬起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地窖最深处的那个通风孔道方向，虽然那里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江迟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除了灯花的轻微爆裂声和自己如鼓的心跳，他什么也听不见。
但苏念的姿势却像极了蓄势待发的猎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她听了足足有十几秒，那专注而警惕的神情让江迟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她微微侧过头，用极低的气音，几乎只是唇形的变化，吐出两个字：
“……有人。”
江迟的血液霎时间凉了半截。
有人？在外面？是唐笑笑去而复返？还是……周凛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
苏念缓缓站起身，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无声地移动到煤油灯旁，伸出手指——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吹气声。
地窖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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